“一己之私心,打着天子旗号行不义之举,还敢说什么‘哪个为官做宰的不是贪墨硕鼠’,”火光明灭,刀剑映照着冯初的面庞,“君可见茂陵巍巍比不得武侯祠堂松柏碧翠?”
“亏你出身清河崔氏,诗书传家,今朝却说出如此混账话来,叫妾身当真开了好大的眼!你有何面目惶惶然立于士大夫之列?!”
佛前的火莲在院中恣意燃烧,恨不能以这光芒烧净残夜,被围在当中的这些个大小军将今夜第二次被冯初震到。
她不是徒有皮囊的贵胄娘子,不是大魏任何官员皇亲的陪衬,不是冯家最喜爱的小女儿。
她是焚断诸恶的火天降世,是大魏北并江山下最耀眼的火莲。
终将自己心头怒气发泄一通后的冯初总算畅快些许,春日里夜间的凉风闯入肺中,冯初又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崔充再也说不出什么旁的话了——他叫慕容蓟几拳打了个七荤八素,眼中的景都成了虚的,冯初骂的话他倒是一字不落听了,就是再没力气张开嘴。
柏儿端来一盏枇杷膏,冯初皱着眉头在人前喝下。
眼下大势已定,崔充再翻不起什么浪,冯初也松泛下来,施施然坐在院中首座。
外头急吼吼进来个侍从,朝着冯初一拜,吐出暗语:“小娘子,金石报捷。”
夤夜的武川解了宵禁,锣鼓声动,睡梦中的军户们惊醒后,有胆大的探出头来想去看发生了什么,只见得素日里欺男霸女、趾高气昂的崔充及其僚属,被剥了外裳,拿手腕粗细的绳子压着朝城门口去。
冯初身骑骏马,带着崔充一干人等游街示众。
星星点点的火把簇拥着武川镇,簇拥着风中的火莲。
她的目光再度穿过层层叠叠的旌旗仪仗,与从前的自己重叠起来,落在相似又不似的民众身上。
“柳花扶摇碧霄九,请奏天公怜苍生......”
“阿耆尼,你方才念了什么?”拓跋允自半道与冯初汇合,他未曾想冯初居然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惩处崔充。
毕竟,冯初的母家,不就是清河崔氏么。
在他眼里,这是一巴掌打了两个人,还要吆喝着大家都来瞧瞧。拓跋允甚至都有些恍惚,他自诩自己已然尽可能摒弃私心,冯初却较他想得还大公无私些。
他抚着胸口,那处藏着另一封让他胆战心惊的文书,崔充的上面,似乎不止是太后。
“随口诹的诗罢了,上不得台面。”
民众们聚拢得越来越多,叫好与咒骂声不绝于耳,淹没得都险些听不见身旁的声音。
“阿耆尼,如此大张旗鼓.......不大好罢,”拓跋允虽是帝党,也不大想同世家大族打交道,可治国理政哪个离得开这些人,“刑不上大夫,崔充是可恶可恨,但多少给他些体面。”
“也.......给自己些许退路。”拓跋允是真拿她做交心好友,才会如此提醒她,在他眼中,冯初这是要和太后决裂的态势。
“郡王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冯初粲然,拓跋允以为自己是较他更为纯粹的君子,然而冯初此身之志向,全然不是君子,而是能臣,“殿下......拓跋氏先祖不过是大鲜卑山洞窟内的游民,而今北并神州,南望刘宋。”
“殿下当真以为世家簪缨,命贵否?”
拓跋允说不出话来,默然半晌,“待此事毕,小王为阿耆尼请一旨意,让阿耆尼,入朝为官。”
闻言,冯初的心狠狠抽动,旋即咳喘起来。
她终于,迈出了走向朝堂的第一步,半作玩笑,“郡王不怕妾身是冯家人,挡了郡王的路么?”
“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传为千古美谈。”拓跋允向冯初一抬手,“小王愿作君子。
旷野风号,鬼啸锥心。
慕容蓟一把将他拎上城楼,底下是民怨惨沸的火海。
血珠凿地作珊瑚。
冯初摩挲着手钏上的赤色珊瑚珠,垂眸沉思。
君子如届,俾民心阕。君子如夷,恶怒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