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点了点头。
“试试看。”他说,“要是这稿子真能让他们怕一点……我们就再多喊几句。”
风越吹越紧,厂门后传来几声铁器拖动的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
陈蔚青缩了缩脖子,把围巾紧了紧。
她没再多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厂门上那块漆黑的“永丰纱厂”招牌——木质的边框已经被雨打裂了几道纹,像是纸上泼墨后未干的痕迹。
她转身离开人群,朝另一边巷口走去。
沈家的小书房在西厢,窗子对着一口枯井,四周高墙,冬天里格外阴冷。
沈时砚正在桌边翻一本英文小说,毛呢夹衣随意搭在椅背上,脚边是一只剥了一半皮的橘子。他看到蔚青被仆人领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说,“今早风这么大,外头全是灰。”
“我从永丰那边过来。”蔚青说。
沈时墨正窝在窗台上啃花生,一听这话挑了下眉:“你也跑厂门口凑热闹啦?”
“不是凑热闹。”她抿了一下嘴唇,“是有人受伤了,事情闹得不小。工人不进厂,报纸也在跟。”
她顿了顿,“我想和你们谈谈。”
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
“我们也听说了点。”沈时砚把书放下,皱了皱眉,“但现在是父亲在管厂务,老太太身体也不太好,我……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我不是来让你们下决定的。”蔚青声音不高,却有点急,“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你们愿不愿意——尽快去谈一谈。”
“赔偿的问题可以慢慢说,可现在人心已经散了,厂门口都快围不下了。婉芝已经在印报纸了,简和炽南也都在现场,气氛很不好……”陈蔚青越说越急。
“什么?”沈时砚眉头一拧,站了起来,“他们也参加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你要是问他们,他们就会说吗?”沈时墨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嗑花生的手没停,“你在他们眼里是‘沈家少爷’,不是朋友。”
沈时砚怔住了,一时无言。
陈蔚青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他们都急坏了,厂里没人说话,他们真的快撑不住了。”
沈时砚低头想了想,转身一边换外套一边说:“我去看看。”
已是中午,永丰纱厂外面的人越围越多。
冬天的太阳像被水蒸汽包着,照不出一点暖。围在厂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有学生、有工人,还有一些本地小报社记者蹲在墙角抽烟做笔记。人声嘈杂,空气里混着锅边热气和铁锈味。
“在那边。”陈蔚青指着门口槐树下。
沈时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罗炽南和罗简兄妹正坐在榕树下面,一人抱着一只饭盒,冒着热气。他们围着旧围巾,脸都冻得红红的,像是从灰堆里挖出来的火星。
沈时砚快步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罗炽南没抬头,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嚼得慢吞吞的,像是在故意拖延。
“告诉你有用吗?”
“这是我家的厂,怎么会没用?”
“你在家里说得上话?”罗炽南抬起头,盯着他,眼神又冷又倔,“真要说话有用,阿雯那只手怎么就断了?”
沈时砚一噎:“那你想怎么样?你不会真想找你那些黑市的兄弟来打砸机器吧?”
这一句话像点着了火药。
罗炽南“蹭”地站起来,脸上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你管得着吗你!”
“我当然得管!”沈时砚也急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有正经工作,干嘛跟他们搅在一起?”
“我跟谁搅关你屁事!”罗炽南声音拔高,“你是怕我真找人来砸了你家的机器,你们家就要亏大钱了!所以就赶紧来拦我?”
“不是!”沈时砚瞪大眼睛,情绪脱口而出,“我拿你当朋友,你怎么就——”
“好。”罗炽南一字一顿,“你拿我当朋友,我算你够义气。”
他指了指身后还围在门口的工人,声音压下去却更重了:“但我也拿他们当朋友。”
“沈少爷,你就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