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口唤道:“长风。”
一个持剑守在书房外的高个男子,应声进来。
他看着外面的芍药花丛,脑袋里想着那句:“这花开在北境多不容易啊。” 裴济默了半天,也没有给出指令。
他不说话,长风便一动不动,不见一丝异色。
裴济忽然想起谢希逸的调侃,“你跟长风两个也不知是谁教坏了谁,一个两个锯嘴葫芦似的,闷死个人。”
裴济叹了口气,最终放弃了心底铲除这株芍药的一丝念头,只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长风并没有问为什么,仿佛世上除了裴济的安危外,再无值得挂心的事情。
“四年了吧。济川之战四年了,是我没用,至今也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长风没有回答。他知道主人并不祈求自己的回答,他只是在自己面前才能吐露心中的不平,他不需要附和,不需要安慰,只是想将这些伤痕一遍一遍挖开,生怕有一日会忘记这痛感。
“去伤兵营吧。谢希逸忽然道。
约莫一旬之前,裴济和谢希逸去边境巡查,遇见北狄小股侦查兵。
他们带的人不多,虽然全歼了敌人,但不幸有几个士兵受伤,伤势不轻。
裴济作为主将,该去慰问。
裴济也未曾想到,他因不愿在书房,被尹思宛留下的痕迹搅扰的心烦意乱,却没想到,避开老远,见到的人竟还是她。
尹思宛换下了繁复的女装,做男子打扮,袖口缠起,青丝在头顶绾了个发髻,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穿梭在病人之间,显得十分忙碌。
尹思宛依照药房给几位伤员熬了药,盯着他们喝下以后。开始为另外几个受了外伤的兵士换绷带。
她熟练的解开绷带,见伤口的愈合得差不多了,不自觉紧皱的眉头松开,她重新给伤员敷上外伤药,拿起干净的绷带三两下就把伤口包扎的服服帖帖。
她微笑,玉白的面孔因为劳作沁岀微微汗意,双颊微红,染了胭脂似的。对那个兵士道:“你放心,伤口愈合的很好,想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那个士兵一时有些看愣住了,直到尹思宛又唤了一声,他才回神,风沙磨砺的面孔浮上红晕,不过他肤色本就深,倒也看不出来。
“先生,这位大哥伤势愈合的差不多了,他的药方里我酌情减去了川穹和当归,另换了黄芪,益气补血,你看对吗?”
沈先生是营中的军医。
起初,尹思宛被迫到伤兵营时,还是个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吓得眼泪直流,偷偷躲在营外呕吐的小姑娘。
沈先生瞧着她不争气的样子,捋了捋精心养护的山羊胡,咂摸着嘴,一脸嫌弃:“啧,谢参将还嫌我这里不够忙吗,还送个娇滴滴的女人来添乱。”
尹思宛一向自视甚高,人生前十几年从来是被捧着的,另一面不服气,她只是没有经验,这样明晃晃的嫌弃实在让人很难为情。尹思宛本就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
沈老头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尹思宛也不计较,只是更努力
后来,她努力克服对这种种狰狞伤口的不适之感,能面不改色的处理伤口。
再后来,尹思宛已经能看懂一些简单的药方,自行处理简单的病症,沈老头看在眼里,对她的态度也日渐和缓起来。
她包扎完一个,又收拾了伤药,紧张却不忙乱的给另一个伤员看伤。
裴济一动不动的注视她,不可救药的被她云雀般灵动身影吸引了视线。
她真的蜕变的很快。
远比自己想象的顽强。
她是一株娇弱的玫瑰,却有着骆驼刺一般的毅力,要将根茎扎进贫瘠的沙漠,在地表深处汲取水份,顽强开出耀目的花朵。
裴济离开了,在尹思宛若有所感的转头观察门外之前。
他无声无息的带着长风离开,一如他无声无息的来。
尹思宛转头,一无所知的看着窗外,除了风来时的树影摇曳,空无一物。
她笑着摇摇头,将额角散落的碎发梳拢至耳后,暗暗笑自己多心,回首又开始了今天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