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屏看到沈君尧的那一刻,仿佛洞穴人迎来了世界上的第一缕曙光,带着最原始、最纯粹的感动与力量。
父母对他说得最多的是疑问——“为什么不这样做?”
亲戚对他更多的是指教——“你怎么不那样做?”
只有沈君尧给他的是,肯定。
“都解决了?”沈君尧跨坐在三轮车上,一脸关切。
“嗯。”陆意屏站在离他仅三米远的地方,纹丝不动。
“怎么啦?”沈君尧问,“上车。”
“你从刚才就一直坐在这里吗?”陆意屏又问,依然站在那里没动。
“没有。”沈君尧摇了摇头,指向几颗大王椰,“我躲到树后面了。放心吧,没人看见我。”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躲起来吗?”陆意屏接着问。
沈君尧迟疑地摇了摇头,表情迷茫,但他即使不明白,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而且从不多问一句。
还有谁能像他这样,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支持自己呢?
陆意屏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心疼。
“怎么了?”沈君尧见状,赶紧从车上下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陆意屏立即摇头:“没有,你做得很好。我就是——”他顿了顿,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沈君尧,“——想撒个娇。”
沈君尧立马笑起来,更用力地回抱住他:“你害羞了,我知道。”
“嗯,我就是容易害羞。”陆意屏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也许是沈君尧的坦诚感染了他,此刻撒娇星人战胜了别扭星人。
“没事!以后你要是害羞,不用多说。”沈君尧轻拍他的背,“朝我张开双手就行。”
陆意屏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好。”腻歪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来,“阿顺呢?”
“送到符跃然家了。”沈君尧说。
“你真是……”
长大了。
陆意屏心里一阵发软,忍不住搓了搓沈君尧的脸:“做的很好,很周到……怎么有股血腥味?”他嗅了嗅鼻子,“你受伤了?”
说着,他拉开沈君尧,焦急道:“哪儿受伤了?”
沈君尧抬起右脚:“刚刚被那只狗咬了一下……”
“什么?你被狗咬了?!”陆意屏吓得脸色大变,赶紧查看他的腿,“这么大个口子怎么不早说?快走!快开车!我们现在去医院!”
镇上只有一个卫生院,这个点本该已经下班了,但陆意屏他们到的时候,大厅和一楼诊室却灯火通明,孩子的尖叫声和家长的斥责声此起彼伏。
“让你爬!摔死你才好!现在知道疼了吧?”
“哭什么哭!刚刚爬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哭!”
“以后还爬不爬树了?啊?还爬不爬了?”
陆意屏和沈君尧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注射室门口。只见里头有个中年阿姨紧紧抱着一个小男孩坐在板凳上。
小朋友的手上、脸上、裤子上都沾满了血,裤管卷起来,露出一截小腿,护士正用镊子夹着弯针给他缝合伤口。
“看病吗?”护士抬头问了一句,然后又转头去拿剪刀,咔嚓一声剪掉多余的缝合线,手法熟练而利落。
“他被狗咬了,伤口挺大的。”陆意屏又看向自己的小臂,“我是不干净的针筒扎到了,估计有点感染。”
“那你到宿舍楼那边喊一下王医生给你看。”护士说完,便埋头继续处理小男孩的伤口。
“走。”陆意屏带着沈君尧往右门走去,那里是员工宿舍。
这里的一砖一瓦,陆意屏都无比熟悉。
原本的一排瓦房宿舍已经变成了两栋三层楼房,以前门前的那棵大榕树、他每天躺着的吊床也已经不见了,还有他小时候喂的那只黑色土狗,在某个夜晚被人偷走了……
陆意屏停在卫生院通往职工宿舍的台阶口,没有下去。
宿舍前那个无人祭拜的墓碑还在。
它以前还有个小土包,现在土包彻底消失了,和周围的草丛融为一体,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认不出字迹的石碑。
陆意屏小时候很怕它,现在也怕。
他和妹妹儿时的哭声却依然在耳边回荡。
“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妈妈去哪儿了!”
“妈妈我害怕!”
“我害怕!”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回家!看我不打你!”小男孩妈妈的呵斥声把陆意屏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刚刚那护士说喊王医生——”沈君尧往四周瞧了瞧,最后目光落在那栋宿舍楼上,“是朝这栋楼喊吗?”
陆意屏点了点头:“喊吧。”
“王医生!”沈君尧立即吼了一嗓子,中气十足,把陆意屏震得一激灵。
“等一下!”楼里立刻有人回应了一句。
不多时,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跑了下来,裤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
陆意屏没见过他,估计是新来的。
“怎么啦?”王医生嘴里还嚼着东西,一路小跑过来。
“他被狗咬了,我被不干净的空针筒扎了两下。”陆意屏说。
小地方虽然人少,但伤患五花八门,王医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他瞥了一眼两人,由于光线不足,看得不太清楚:“有发热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