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静这孩子总是安静的过分,伊尔哈特别心疼她,这样的性子以后去蒙古和亲得受多大得罪。
……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永和宫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保清拽着伊尔哈的袖子,将她拉到石榴树后的僻静处,小脸上满是纠结。
"姑爸爸,"他压低声音,眼睛却亮晶晶的,"我的武师傅纳兰大人可厉害了!昨儿他教我挽剑花,还夸我学得快呢!"
伊尔哈笑着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那保清要好好学才是。"
"可是..."保清突然蔫了下来,脚尖蹭着地上的落叶,"他身边那个姓徐的侍从老说怪话,佟娘娘……保清……是不是很笨呀……。"孩子模仿着大人的腔调,"'太子爷天资聪颖'、'皇上亲自教导就是不同'、'听闻太子殿下学业进度比保清阿哥您也不差太多啦..."
永和宫的后院里,石榴花开得正艳。伊尔哈拉着保清坐在石凳上,指尖轻轻拂去他衣襟上练武沾的尘土。
"保清,"她声音温柔,像在问今日的糕点甜不甜,"若是太子弟弟比你背的书多,射箭比你准,皇阿玛夸他的时候比夸你多..."她顿了顿,"你会讨厌保成吗?"
保清瞪圆了眼睛,手里的木剑"啪嗒"掉在地上。他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跳起来跑到石榴树下,从树洞里掏出个布包——里头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张涂鸦,全是太子的小像。
"姑爸爸看!"他献宝似的摊开画纸,"这是保成背不出书哭鼻子,这是我教他射箭,这是他分我糖糕..."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亮,"保成是我弟弟呀!"
一片花瓣落在画上,恰好遮住太子画像上歪歪扭拙的"哥哥最好"四个字。伊尔哈突然将保清搂进怀里,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
"好孩子。"她声音有些哑,"记住今日的话,永远记住。"
伊尔哈拉着保清坐在石凳上,取出一对精致的白玉镇纸——一只雕着猛虎,一只刻着幼狮。
"保清,你看这两只兽,"她将镇纸并排放在石桌上,"若它们互相撕咬..."说着突然将镇纸猛地一撞,白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会怎样?"
保清心疼地捧起镇纸,发现幼狮的耳朵已经磕出了一道细纹:"都、都摔坏了..."
"是啊,"伊尔哈轻轻抚过那道裂痕,"可若它们这样——"她将镇纸并拢,虎狮相依,"任谁想挪动,都得费一番功夫。"
伊尔哈给保清讲了《诗经》里"兄弟阋于墙"的故事。说到郑伯克段于鄢时,孩子突然"啊"了一声:"就像徐侍从想让我和保成吵架!"
"聪明。"伊尔哈笑着拈起片石榴叶,叶脉在夕照下清晰可见,"你皇阿玛是棵大树,你和保成都是枝头的果子。若你们紧紧挨着..."她将叶片贴近保清的心口,"风雨来了,反而更扛得住。可若是你们离得远远地,各自抵挡风雨,便会一起变得七零八落"
保清似懂非懂地点头。
琉璃捧着茶过来时,发现那对镇纸已被郑重地供在了多宝阁上。虎与狮紧紧相依,裂痕处还细心地缠了圈红绳——那是保清从自己荷包上解下来的。
夜风拂过永和宫的窗棂,将孩子们的笑声送出很远。
……
保清一路小跑到乾清宫门前,脑后的辫子都跑得翘了起来。他刚要跨过门槛,就被李德全拦住了:"大阿哥留步,太子爷正跟着皇上..."
"可今天是休沐日!"保清急得直跺脚,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的蚱蜢,"我跟太子弟弟约好要教他编这个的!"
殿内隐约传来保成奶声奶气的背诵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背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喷嚏。
保清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四岁的太子站在特制的小书案前,小手抓着比巴掌还厚的《尚书》,正可怜巴巴地偷瞄窗外。而康熙板着脸坐在龙椅上,朱笔在奏折上勾画,时不时抬头考问两句。
"汗阿玛骗人!"保清突然大喊着冲进去,"明明说好每月初五、二十都休沐的!"
康熙的朱笔在奏折上拉出长长一道红痕。保成趁机丢下书,像只小雀儿似的扑到哥哥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保清,"康熙揉了揉眉心,"太子昨儿贪玩,落下了功课..."
"不可能!"保清挺起胸膛,"纳兰师傅身边的徐侍从昨儿还跟儿臣说太子弟弟比儿臣聪明,虽说比儿臣小两岁但学业进度比儿臣也不差什么了!说儿臣以后都比不上太子弟弟的!"
草编的蚱蜢在保清手里一蹦一跳,逗得太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康熙被噎了一下,忍不住骂多管闲事的人。
"罢了。"皇帝终于放下朱笔,"申时前回来温书。"
"皇阿玛万岁!"两个孩子欢呼着往外跑,保成的小靴子都跑掉了一只。
殿门轻轻合上,孩童的笑语渐行渐远。康熙脸上的温和之色如潮水般褪去,眸中寒意凛冽。他指尖轻叩龙案,沉闷的声响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
"曹寅。"
侍立在一旁的曹寅立即上前,躬身听命。
"去明珠府上。"康熙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告诉他,下人若管不住自己的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曹寅心头一凛,头垂得更低:"奴才明白。"
"再告诉他,"康熙指尖摩挲着太子落下的那只小靴子,"纳兰容若教导大阿哥有功,朕很满意。"
话中深意,曹寅听得明白。这是恩威并施,既敲打了明珠不安分的心思,又给了他儿子一条明路。
"奴才这就去办。"
殿外暮色渐沉,曹寅踏出宫门时,正见两个小阿哥在御花园里追逐嬉戏。保清背着保成,两个孩子笑作一团。那纯真的欢笑声中,曹寅紧了紧袖中的密旨,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
……
明珠府上的灯笼刚刚点亮,接到消息的纳兰明珠站在书房里,手中茶盏"啪"地落地,碎瓷四溅。
明珠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纳兰明珠阴晴不定的面容。他缓缓摩挲着手中的密旨,指尖在"纳兰容若教导大阿哥有功"的字迹上反复流连,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地捧着茶进来,却见明珠突然抬手将案上的青玉笔架扫落在地,碎玉飞溅间,惊得窗外树梢的夜鸦扑棱棱飞散。
"好一个恩威并施!"明珠盯着满地狼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徐渭这个蠢货——"他猛地攥紧密旨,绸缎在掌心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管家躬身退出时,隐约听见主人喃喃自语:"太子才四岁......皇上这是要养出个什么样的储君啊......"
与此同时,索额图府上的书房却门窗紧闭。凌霜的兄长——赫舍里家的二管事跪在青石砖上,额头沁出冷汗:"三爷,贵妃娘娘把太子身边筛了三遍,咱们的人连浆洗房都进不去了,凌霜她一心照顾太子,不肯替咱们传话......"
索额图捏着翡翠鼻烟壶的手顿了顿,突然轻笑出声:"幸好。"他望向皇宫方向,檐角铁马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当年仁孝皇后留下的老人,如今倒成了保命符。"
他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本账册,就着烛火点燃。火光照亮账册扉页的"毓庆宫用度"四字,也映出他眉间一道深深的褶痕:"告诉族里那些不安分的,谁敢往太子身边伸手——"账册在铜盆里卷曲成灰,"就自己把爪子剁了。"
保清的日子依旧如常,每日早起习武、读书,偶尔去永和宫逗逗昭宁公主,或是缠着伊尔哈讨些新鲜点心。只是少了那个姓徐的侍从整日在耳边念叨"太子爷天资聪颖""皇上亲自教导就是不同"之类的话,他反倒觉得耳根清净了许多,连练武时都更畅快了。
那日,纳兰师傅教他挽剑花,见他动作比往日利落,不由笑道:"阿哥今日心静,学得倒快。"
保清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一笑:"没人聒噪,自然学得快!"说罢,他手腕一翻,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恰如他此刻轻松的心情。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被拖走的徐侍从——那人总爱在他练字时凑过来,故作关切地说些"太子爷这个年纪已经能背《千字文》了"之类的话。如今没了这些烦人的比较,保清反倒能静下心来,一笔一画地临帖,连康熙考校功课时都夸他进步不小。
只有一次,他在御花园遇见太子保成,小家伙正踮着脚摘石榴花,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保清顺手把弟弟举起来,让他够到最高处那朵花。保成笑得开心,小手攥着花瓣往他领口塞:"给哥哥戴!"
那一刻,保清忽然觉得,没有那些烦人的闲言碎语,他和弟弟相处起来反倒更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