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心中暗骂一声,这厮动动嘴皮子把牛吹出去,他自己倒是痛快了,难为人的事儿却要别人来。
此刻认得他的人纷纷侧目,不认得的不禁四处张望。谢昀不得不起身深施一礼:“殿下,臣在。”
站起应答的人身着青绿公服,虽是挺拔轩秀,却是一派文官模样,一时哗然之声顿起,对面的突厥人个个面上尽显轻蔑之色。
李景恒一语止住喧嚣声:“方才可汗所言你可听见?”
谢昀道:“听见了。”
“那好,谢卿不妨一试。”
“……”
好不容置疑的口气,全然不在意他同不同意,根本没给他婉拒的机会。
“……容臣先去更衣。”
见上面的人点头默许,谢昀飞速去换身利落的装束。
再见之时头上已用发带束了高高绾起,箭袖束腕、革带系腰,通身黑色紧袍,更显此人身姿英挺,颀长有致。
此时所用之物早已准备停当,柳枝挑韧性的削去中间的青皮,露出一块白茎来充作靶子,用红绸带系上插在武场中央,离地数寸。
李景恒又命人牵出一匹好马来,谢昀翻身上马,接过随从递上来的角弓,一时触手冰凉。
自从他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那天开始,他就从没碰过弓箭了,上辈子不离手的东西,再握起时却只觉得手上硌得慌。
今日两国人在此,李景恒话一出口他已是骑虎难下,不去当然不行,丢的是中原的脸面,要是去了又射不中,不知道这又他娘的算谁的呢?好像欠你们老李家的一样,他此刻除了暗自骂娘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鼓声骤起,谢昀来不及多想,在众人注目中催马踏入校场,枝上那一节红绸随风而动,犹为显眼。马蹄飞快,转眼间距离越发近了,他屏息凝神,反手从背后取箭搭在弦上。胯下骏马仍在疾驰,颠簸中很难掌握分寸。谢昀调整呼吸未敢大意,指尖紧扣弓弦缓缓后拉去。
此时席间人也没有闲话了,众人都聚精会神,纷纷探头观望。连活泼好动的阿依娜也乖乖坐着,头上的银铃也不响了?目光紧紧追着马背上那个身影,一点儿也不敢眨眼。
谢昀双臂绷紧弓拉满,指间一错,箭矢离弦破空而出!
他这一瞬心像是打鼓一般,紧张不已。
只见凌厉箭锋呼啸着,当当正正斩破白茎,将其射断。
他忽将腰身一低,贴着马背探身一把拾起地上柳枝,左手猛地勒住缰绳,伴随一声嘶鸣,骏马扬起前蹄,他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枝上那节红绸在风中猎猎翻飞。
直至喝彩声不绝,谢昀这才心上一松,回马时看了一眼台上,李景恒尽管有心思隐藏情绪,但还是难掩喜色。
“真是好箭!”阿依娜站起来鼓掌,眼睛亮亮的:“太精彩啦,一点儿也不比我们那的男子差呢!”
步离延本就脸色铁青,听了他女儿的话更是一言不发。
他看得出谢昀这一箭可以说是到了极致,又是偏偏第一个出场,有他珠玉在前,后面的人已是望尘莫及,果不其然,别人再出彩也不能相比。
阿依娜涉世未深,本就是青涩少女的年纪,又向来性子直率,压根不会遮掩心事,自从谢昀下了场,她的心早就不在赛场上了,目光不自主地停在他身上,看得久了不由得脸庞发热。
李景恒瞥了一眼这位突厥公主的神色,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但也只是低笑不语。
他眼见步离延吃了瘪,分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便朗笑道:“草原儿郎纵马弯弓,中原子弟亦擅文武之道。今日箭术切磋,不过是走马试弓、互通有无的乐事,权当席间消遣,我中原与突厥向来亲如兄弟,何需分个技艺高低?往后更要常互通来往,方为幸事。午后可暂且休息,晚间还备有晚宴接待。”
谢昀听罢哭笑不得,明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竟还能把话说得如此春风化雨,他身上这种少年老成,别人是学都学不来的。
转眼散了席,谢昀刚欲走就被李景恒叫住。
“殿下?”
李景恒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这一箭倒是射来段好姻缘呢。”
“殿下……这是何意?”
“那突厥来的公主似乎对你青眼有加,”他似笑非笑,并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不出意外的话,步离延晚上便会和我提,要你做她的驸马呢。”
“啊?”谢昀脸色一变,讪讪道:“不见得吧。”
他笑道:“你不信,那不妨到时再看。若是真提了你怎么说?”
谢昀诧异,思索片刻说:“事关国家,怎敢拒绝。”
李景恒笑着摇摇头,“谢卿真是舍己为国,只可惜未必能如愿。突厥此次是刺探,以便日后开战,又不是为了和亲,步离延向来宠爱幼女,他怎么舍得?不会真嫁给你。”
他顿了顿又说,“所以不提便罢,若是提了,不妨应下来,免得拂了他们的面子。”
谢昀点头称是,又忽然想到什么,忙问:“那倘若是叫我去和亲的话……”
李景恒好像听到很好笑的事一样,笑了一阵,饶有兴趣地问:“叫你去你怎么办?”
谢昀面露难色:“臣……应该答应……吗?”
他似乎笑得更大声,笑够了随后才说:“即便叫你去,我也不答应的。”
听了这话谢昀放心许多,辞了太子便欲回府。转角处却正遇上阿依娜。
阿依娜看到他很是高兴,“我求了父汗好一会儿才让我独自出来的,你能带我玩玩吗,厉害哥哥?”
谢昀闻言便答应下来,又奇怪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