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堂而过,带起几缕余灰,一缕白纱低低垂落,在棺前扫地作响。
四名黑衣人鱼贯而入,步伐极轻,连木地板都不曾发出响声。他们身披夜行衣,袖中藏有引魂符与封棺钉。
棺已封钉,须行破封之法。主使者取出一张黄纸符,贴在棺钉之上,口中低咒,又以利勾拔钉,封棺钉自裂而出。几人动作如常,揭开棺盖,将陆九龄小心抬起。他面盖素帕,身覆玄衣,手执一串佛珠,恍若熟睡。
黑衣人将尸体转交给潜藏在堂外的车夫,几人再携着两具烧得焦炭一样的尸体重新入棺。
“怎么是两具?”容悦问。
“柳如玉、裴渊,他们本就该葬在一起。”
崔氏选的棺椁是最顶级的楠木,内里宽敞,但容下两具尸身已属拥挤。封棺钉回,香灰再撒,遮去蛛丝马迹。
几名黑衣人刚抬起陆九龄,更鼓方歇,忽听外廊有脚步声起,急而凌乱,似是有人往灵堂而来。
“不好!”容悦低呼一声,“有人来了!”
“你们从后门出去,阿悦你跟上他们。”怀晴道。
怀晴未及多思,已提裙疾奔而出,风声卷起她素白长衣,在夜色中宛如惊鸿一掠。
不远处,一高大的玄色身影提起羊角风灯,将怀晴的脸照得雪白。
灯火稍移,照出那人面容。正是裴绰。
他身形颀长,玄衣紧束,衣襟缀金绣暗纹,隐隐呈兽爪之形。唯有一双眼,乌黑幽深,灯下微光流转,竟像深井结冰,叫人不寒而栗。
怀晴被吓了一跳:“你来做什么?”
“明日便是慎之入土为安时,我来给他上一柱香。”裴绰边说边往里走。
黑衣人还未走远,以裴绰的警觉必能发现端倪,怀晴心里一动,必得将他拖上一拖。“易之!”怀晴拉住他的袖子,泪光涟涟地望向他。
裴绰顿住脚步,就那样站着。眸光如同方才的棺钉,将怀晴一同钉在夜色里。风声穿过灵幡,哗哗轻响。
半晌,裴绰道:“妍妍,你清瘦许多了。”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怎么不瘦?怀晴心里苦笑,面上却道:“你也是。”
说罢,怀晴话音未落,忽觉心头微震:裴绰怎会瘦得这般厉害?
灯下细看,他虽仍衣冠整肃,气度如昔,可颊侧却削瘦了许多,原本挺拔的面廓,如今多了一道清晰的骨影,锁骨若隐若现,袖下的手腕瘦得竟有些骨节分明,仿佛连那盏风灯都握得吃力了些。
裴绰转身,迈步向灵堂而去。
怀晴心里一急,几乎是毫无思索地上前一步,双手一揽,骤然从后紧紧抱住了他。
裴绰微怔,脚下一滞。
那一抱力道极重,几乎带着些许恳求与颤抖,仿若要将他拽回身边,不许他再走近灵堂半步。
他的腰……真的是瘦了。怀晴几乎能摸出他肌理间的冷硬与绷紧,仿佛这具身体也在忍着不动,不知是克制,还是不敢动。
四下皆寂,只剩灵堂内外白幡无声翻卷,风过之处,纸钱纷飞,落满衣角。
裴绰指节微紧,终是缓缓抬手,欲拂开那双般环住他的如雪纤臂。
可手才举至半途,竟又倏然一顿,指尖微颤,半晌,终归垂下。似有千言万语压在唇边,却只吐出一句低哑的话语:
“妍妍,你说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又算什么?”
声音里有一丝冷意,也有一丝难掩的疲惫与晦涩——仿佛所有的自持,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拥抱里,都已悄然崩塌。
他不敢回头,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她贴在他背后,呼吸凌乱而颤抖。
“算我食言了。”怀晴低声道。
他终是转过身来,望着她。那一眼,像是千军万马压境,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可知这三日,我是如何熬过的?”
风过白幡,纸灰乱舞。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声线里压满香灰。
“你日日为裴渊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不知有没有想过,我对你亦如是?”
“我嫉妒他,嫉妒得几近癫狂。”他低声道,唇角微颤,却依旧极力克制着情绪,“他凭什么?凭什么将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全数占满?”
他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字,一字一句:
“你心里有他的死,却容不得我一丝活。”
怀晴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觉心中仿佛被什么猛然击中。
“妍妍,是不是我守冷灯三载,不敌他黄土一抔?”裴绰说?
“如此,你也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