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和他的十几个手下再度往返武陵村时,听到的就是“应家失火”这么一个消息。
火烧了半夜,等村民们急急忙忙将火扑灭,焦急地在那并不宽敞的草屋遗骸中四处寻找时,一切都化成了灰烬。
书册化成了灰烬、草药化成了灰烬、衣箱化成了灰烬。唯独那具尸体,安详地倒在地上。
或许并不安详。尸体被焚烧得面目全非,四肢都受到了严重碳化,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前来敛骨的村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小应大夫从前是多么体面的一个人!死时竟受到了这般屈辱!”。
是的,屈辱。因为武陵村的村民一致认为,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走水,必定是谋杀!
“家中的箱匣瓦罐全都被翻开,定是贼人谋财未遂,起了杀心!”
周石头指着地上几个抢救出来的陶罐,说。
陆平的手下拿起陶罐嗅了嗅,朝他点点头。
有股铜锈味,确实装过财物。
陆平未置一词。他穿过骚乱的人群,垂眸凝视地上未燃尽的梁木,忽然出声:“既是谋杀,嫌犯是谁?”
不用村长或赵二叔开口,几个村民吵吵嚷嚷地接了他的话:“除了丁老头,还能是谁!”
若是丁老头,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与应见画有旧怨,又眼馋那份提供线索的奖赏,于是不分青红皂白把应见画的名字告到官府。可一夜之后他又后悔了,证据便是他不敢露面。见官府未定应见画的罪,怕自己事发反落了牢狱,索性杀人劫财,一把火烧个干净。
有凭有据,似乎现在就可以结案,再发一张几十文的悬赏令。
但陆平心中总有不安。
仿佛在漆黑的夜里、冲天的火光中,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地藏在灰烬之下。
他抬起头,正欲寻那个机灵的小姑娘问一问话,余光瞥到某个眼神闪躲神情飘忽的捕快后,突然歇了心思。
......此人并非他手下,而是承端郡王府派来的人,美其名曰“助他一臂之力”。
可这么一个仆从,既不会断案,也无武艺傍身,如何助他一臂之力呢?
除非,他另有任务在身。
红花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个最近见了很多次的捕快。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问一些刁钻的问题的时候,他忽然走了。
那张比旁人略黑但依旧称得上俊朗的脸上浮现了复杂的神色。
痛苦、悲伤以及更多她不懂的神情。
然而这位捕快在走出几步之后倏地折返回来,很突兀地对她说了一句话:“你既认他为师,往后的祭扫便不能落下。”
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听到他说:“......若是方便,墓址能否告之?”
应见画并不知道有人在惦记他死后埋哪,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如死了。
第一次放火没经验,以至于半间屋子都烧着了他还在原地。衣摆被烧得破烂不说,一张脸更是黑得不成样子。
故而,杜知津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寒暄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与我重逢有这么激动吗?”
应大夫抹去了激动的,不,被熏出的泪水,狠狠瞪了她一眼。于是杜知津悬起的心就放了下去,还有力气瞪她,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地瞪她呢?
“咳、咳咳!放我下来!”剧烈的咳嗽中夹杂着一句支离破碎的话,即便支离破碎,杜知津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羞愤。
她只好从善如流地将人从肩头放下,末了不忘提醒一句:“应大夫你瘦了,腰都细了。”
应见画整理衣衫的动作一顿,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流氓。
......咳。
她心虚地别过脸,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是出于好心!之前你不是害怕御剑吗?”
不然她干嘛哼哧哼哧把人扛一路?虽然应大夫很轻,但也是有重量的!
听了她的解释,应大夫的一双眉总算没皱在一起,略微舒展了些:“......多谢。”
杜知津表示不用谢:“你救了我的命,这不算什么。倒是应大夫你,我离开不过十几天,怎么惹来了那样心狠手辣的仇家?”
应见画抿抿唇,似乎不想再谈这些事情。杜知津识趣地没有再提,只是扯一把旁边的荒草,感叹这草长得真草。
“......此事原不足为外人道。”
沉默半晌,他突然开口。这是要讲故事的节奏啊,杜知津眨了眨眼,把刚才因为尴尬转过去的身子再转回来。
“我母亲是名医师,游历至此,结识了我父。我父亲祖上曾为宫廷画师,因此虽然子孙逐渐没落,却也有一两件御赐之物。十年前世子娶妻,不知从哪里听来我家中藏有珍宝,欲收了去。可那是我父家中传家之宝,怎能轻易予人?郡王势大,母亲欲举家外出避祸,可不等动身,承端郡王便......”言至于此,他闭了闭眼,眼角隐隐有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