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人,江陵城要破了!”一名重伤的黑衣人狼狈地爬进屋。
“怎么回事?”林锦棠急忙起身,认出此人本应是去暗杀杨么的部队后,脸上更是蒙上一层阴影。
黑衣人禀告情况:杨么顶着重伤,孤身一人杀进了护城河外的主战场,要取钟执狗命,二人交谈后,又改变了主意,指挥“钟家军”打退了“芦中剑”的五千,正准备渡河。
赵明正在被桓夜霜救治,和其他伤兵一起退到了大后方。
由“赤天圣母”原部下组成的“铁浮屠”又又又叛变了,不仅没有继续与李子昂率领的“钟家军”前锋鏖战,还指出了江陵城的薄弱之处和密道,李子昂已经准备攻城了。
一口气说完,黑衣人还在喘着粗气,郦青已急不可耐地追问:“殿下呢?殿下现在情况如何?”
“殿下是真龙天子,自有天命庇佑。”林锦棠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林鼎”尸体:“郦将军,我们能做的,只有收拾眼前的残局。学生认为应采用殿下的原计划。”
江陵,投降了。
率先走过城门的身影,既不高大,也不强壮,还耷拉着左肩,远看像是驼背。
杨么左手拽着徐雁归的人头,右手拖着“万仞”,在地上划出一长串难听的刺啦声,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尾巴。
她信守了对祝问梅的承诺,在溃败的“徐家军”中找到了徐继嗣。
左肩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了,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绷带,连夜赶路又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杨么很累也很疲惫。
但是她绝不会倒下,用挑衅的目光回怼江陵守军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幺妹,别来无恙。”等候在城门边的林锦棠,躬身作揖,和煦的笑容能融化冬雪。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但曾经的春心懵懂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刚还在以命相搏的敌人此刻文质彬彬的问好,杨么一时间不能适应这种变化,只是淡淡道:“你识相,这很好。”
孰料,那翩翩君子却唐突上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献上江陵,都是为了你。”
“?”
杨么的手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
钟执把杨么挤到一边,上前握住林锦棠的手,欣喜道:“这位便是林公子吧,龙章凤资,更胜乃父。”又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道林宪台死前,可曾留下过什么遗言?”
林锦棠对外宣称,鉴于江陵守军颓势已显,为了避免起义军屠城,“林鼎”号令全城投降,其个人却惭愧于未能向朝廷尽忠,选择了守节自尽。
虽然是以身后中刀的方式。
总而言之,不明真相的江陵守军和全城百姓,无不慕林宪台高义,甚至有激进地扬言要“玉石俱焚”,而继承其父政治遗产的林锦棠,此时在稳定民心方面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林锦棠笑道:“过去的事情,已经随故人去了,又何必在意呢?”
破城的第三日便是正月十五。为了彰显与民同乐的决心,也为了信守对众将士“入江陵,过元宵”的承诺,钟执不仅没有实行城中戒严,还赞助城内的灯匠,赶急扎了数盏彩灯,供游人赏玩。
街头巷尾的鳌山灯棚如叠浪般排开,佛菩萨、天兵天将的灯像,被烛火映得宝相庄严,又带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热切;巨大的灯轮吱呀转动,垂下一串串金箔银丝剪就的繁花飞鸟;食摊前热气腾涌,“乳糖圆子”、“澄沙团子”、“滴酥鲍螺”的吆喝声络绎不绝,白雾裹着甜香四下弥漫。
杨么随李子义行走在街巷,思绪却总是漂回檐角之下的药庐和那张紧闭双眼的苍白面孔。
虽然那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黑衣刺客给赵明作了紧急处理,但如此伤势,即使是普通人都不一定能熬过去,更何况一个本就歪歪扭扭的病秧子呢?
桓夜霜说,若过了三日,赵明还没睁眼,那么他永久都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今晚正是第三夜。
“你随子义外出消磨些时间吧”看着药炉底下炭火明明灭灭发呆的桓夜霜突然道:“你在这里来回转,让空气都变得凝重了,更不利于病人康复。”
杨么迟疑,桓夜霜素净的脸上泛起一抹嘲笑:“你不信我?”
在少女回答前,那抹嘲笑就变成了苦笑:“放心,一定会医好他的,我可不想多出一个赢不了的情敌。”
她原以为桓夜霜已经放下了,杨么愣住,正好被上门的李子义趁机拉到街上赏花灯。
正是掌灯时分,一座座灯山竞相燃起,火树银花,骤然劈开整座城池沉沉的夜幕。
“看!‘万寿琉璃灯山’立起来了!”素来老成的李子义也不由得跟着人群惊呼。
无数琉璃盏层层堆叠,依着宫阙楼台的样式,内里烛火通明,璀璨似流动的星辰堆垒的天宫。最顶上,一只巨大的五彩琉璃凤凰昂首长鸣,凤尾流光四散如碎金屑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杨么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前行,满目皆是刺目的红与闪亮的金。可那些喧嚣和光芒,似乎被一层厚厚的隔膜挡在外面,落不进心里。灯山璀璨如昼,可那光芒再炽热,也不及赵明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装满了整个夜空的星星。
明日,她能再看到那双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