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傅以一种极其谦卑的态度,弯着腰回答:“回陛下,长公主对老奴和孙太医交待了一些事情。”
“哦?”陆意世眉头一挑,“什么事?”
沈傅附在陆意世耳边,一五一十的将陆意卿的计划全数告知。随后便自觉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听完,陆意世的脸上也看不出是悲是喜,他只是一边整理自己微微褶皱的衣服一边淡淡道:“还真是长大了,有事都要瞒着我这个亲哥哥了。”
他抬眼看了看窗边那轮血红色的夕阳,园中景物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好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正在寻找可以果腹的猎物。
陆意世又侧头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意卿,忽然不知所谓的笑了一下,轻轻摇头:“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啊。”他缓步走回软榻旁,手指描摹着陆意卿的眉眼,无限宠溺道:“那就一切随她吧。”
等到陆意卿再次醒来,已是戌时,圆月高高的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星星簇拥着她,替她点亮了她闪耀不到的夜色。天地间宁静又祥和,晚风从轿帘的缝隙中钻进来,柔柔地吹在陆意卿脸上,倒是舒适。
她先是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是在陆府的马车上后,左手撑在软卧上,腰部不敢用力,十分艰难的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殿下,不要乱动。”
陆意卿被这熟悉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勉强抬头去看,果不其然是半日未见的秦凝烟。
她慢慢的重新躺下去,懒得问秦凝烟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马车中,反正每次都是问了也白问,索性开门见山:
“你把她杀了?”
秦凝烟不自觉伸出手想要帮她,却又在触碰到她之前收了回来,垂在腰间紧握成拳。她坐在原地看陆意卿折腾,委屈的轻声道:“臣没有。”
陆意卿偷偷抬头瞄她好几眼,并未在她浅蓝色的衣服上发现任何血迹,才暗暗松口气,勉强信了秦凝烟的这番说辞。
她平躺在马车上,眼睛盯着篷上复杂的花纹,又问道:“都交代了吗?”
秦凝烟浅浅一笑:“知道的都交代了,可惜除那个孩子的身世以外,其他没什么用。不过殿下不必忧心,臣会处理好的。”
“孩子?”陆意卿缓过来那阵痛劲儿后,还是寻了个能看见秦凝烟的姿势,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实在是太蠢了。”
对此秦凝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不再说话。
陆意卿被她炽热的目光烫的败下阵来,只好扭头去盯马车上六棱烛灯。
马车颠簸,灯影摇曳,陆意卿的思绪似乎也随着火光晃到了八年前的月夜。
八年前,也是这样一盏六棱烛灯,伴着陆意卿偷偷出宫,为她照亮了一位人生中最难忘的人。
而那人正是面前这位妖艳动人的秦家长女秦凝烟,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当朝副相。
也是,陆意卿在暗地里喜欢了五年的意中人。
那时,陆意卿刚刚过完九岁生辰,趁着宫里的人都在为她庆生,戒备松懈,她一个人从小门偷溜出宫,打算去街上逛一逛。
她还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沧州陆府时,祖母姜柔告诫她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出去给她丢人。于是,陆意卿连生她养她的故乡沧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记忆里就只有四方的天,四方的地,四方的院子。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聊又压抑。
如今到了京城,住进皇宫,这个不让她出去的人换成了陆意世,说外面危险重重,只有皇宫里最安全。
可陆意卿早就腻了这种四四方方,被困在一隅的生活,她就要自由的人生,哪怕外面艰难险阻,哪怕前方满地荆棘,她也不怕!
于是,就在那个自由的夜晚,刚刚出宫的陆意卿在墙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上“意外”的“救”下了准备上吊寻死的秦凝烟。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救下的秦凝烟,但陆意卿却清楚的记着,由秦凝烟给她叙述的关于秦凝烟的可悲的童年。
秦凝烟与她坐在树上,寒冷的月光照在两个小女孩儿身上,促使她们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秦凝烟很高,高到陆意卿即使缩在她怀里坐着也要仰头看她。
“漂亮姐姐,你为什么要上吊啊?你的爹娘呢?”
那是秦凝烟唯一一次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对她说:
“我没有爹娘。”
自她记事起,她就一直在为填饱自己的肚子而奔波。野菜、老鼠,甚至是蛇,只要是那个院子里可以吞咽下去的东西,她都会毫不犹疑的塞进嘴里狠狠咀嚼。
跟她一块儿被关在院子里的是一个娇小可人的胡夏女人,自称是她的母亲,每天天不亮就离开,晚上披星戴月、满身是伤的被人扔回来。
不过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她下一顿会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