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高悬的雨夜里,乌云笼罩了整座不望山,阵阵闷雷化作刺破黑夜的闪电,噼啪一声劈焦了苍劲挺拔的松树。
借着眼前突亮的白光,女子加快了逃跑的速度,脚踩泥坑穿梭在密林里。
身后如有毒蛇猛兽在追,她慌张失措地向前跑去,蓦然间脚下一滑,整个人浑身滚泥地滚下了坡去。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还未来得及喘息,一把杀气腾腾的冷剑已然刺过寒凉雨滴,横在了她的脖颈前。
心被吓到了嗓子眼。
无尽长夜中,雷光将来人的身姿勾勒成索命阎罗。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蚂蚁,嗤声嘲笑道:“就凭你现在这副自身难保的狼狈样,又如何光复我灵媒一脉?”
“师父……”王逸然抬起冰凉的手,用力握住了他的剑,眼含不甘地仰视他,“您当真要杀我吗?”
苻溟闻言笑叹一声,一边掰开她鲜血淋漓的五指,一边可惜道:“为师也不想杀你呀,但谁叫你不争气呢?”
“若不是魂力衰微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我又何必找你来坐这位子,偏生你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弱小妖怪,连自保都难,谈何通过破案借以续命?”
“你死不要紧,可灵媒一脉不能后继无人。”
苻溟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五指收缩,用力握住剑柄,眸光忽沉:“反正你已经开始消失了,不如借你的身体一用。”
王逸然沉默良久,猝不及防被无父无母这四个字刺痛内心。
天上冷雨下成倾盆之势,豆大的水珠滑进她本就湿润的眼里。
她站起身来,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黄泥,自始至终不肯眨眼,最后一次好言好语:“您怎知,我没有为传承一事付出努力?”
“您只能在我的梦里出现,教导我,与我交谈,有很多事,您根本看不见。”
“所以?”苻溟不屑挑眉。
“所以……”王逸然突然握起他手中的剑,在他始料不及时将剑尖回转,反刺入他的胸膛,“所以,该死的人是你!”
雨停了。
又一道闷雷劈下。
冰冷的液体就着噪声打在她的额头上,王逸然猛然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她本能地抬起右手,想擦去头上的水滴,指腹却在触及皮肤的那一瞬间摸了个空。
眉宇间的水顺着她高挺的鼻梁滑下。
她怔了怔,不愿相信地抬起头——眼前溶洞冰柱倒悬,目光下移,整只右臂都褪去了肤色,五指血肉隐成灰白的透明。
在漆黑夜色的映衬下,这一幕显得格外刺眼。刺眼到让她知晓,她已经如苻溟所言,开始消失,离死不远了。
为今之计,要想活下去,只能去往人族寻到新案子。
而普通妖怪要想离开妖族,必须在冬月大雪这一日,通往作为人妖两族交界处的盘生崖。
眼下离崖门打开,已不足一盏茶的时间,王逸然片刻不敢耽误,起身加快脚步从潮湿的溶洞里离开。
走到崖上,周遭空气瞬时转为冷燥,刺骨寒风随之迎面吹来,呼吸间,弥散在空中的腥臭味就此斥入她的鼻腔。
王逸然立马提高了警惕,脚步沉缓地向前走去,百米过后,眼前的惨状令她惊愕不已。
不远处,无数具失温僵硬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先前飞溅在野草上的浓稠鲜血,顺着草根渗进土壤。
她从逝者身边走过,低头看见了他们共有且可怖的死亡特点。
这些妖的心脏处皆被人用利器刨开了一道裂口,而能让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想到这儿,王逸然身上立马汗毛直竖,头也不敢回地朝崖边跑去。
在与阎罗赛跑期间,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刺眼亮光骤然从里面照射出来。
她心动地追逐着那道充满希望的光芒,离大门仅有几步距离时,身前寒风顿起,一把利剑突然出现,朝着她迎面刺来。
她迫不得已下腰躲避,转身之际与一位玄衣男子正面碰上。
剑在这时停了下来,男人站在寒风中,玄色衣袂翻飞,袖面上的银鹤绣样随之栩栩展露,他两指微弯,指缝间夹着一张仙力充沛的黄色符箓。
看见这张符箓的时候,王逸然心都凉了半截。
据她所知,在这世间只有修仙者和上仙能使用符箓,而这两者之间都有一个共性,那便是天生会除妖!
可盘生崖大门才开,这个除妖师是怎么提前潜伏进来的?
她来不及去想,大脑深受刺激想起了逝去同族的死状。
他们妖丹被刨因此丧命,而她,将会成为下一个失去妖丹的人。
王逸然强装镇定,不慌不惧地与他对视,一边催动禁术让力量逆流到全身经脉,一边明知故问拖延时间:“你是何人?为何拦我?!”
男人神情冷漠地微仰起头:“拦你,杀你,都不需要理由。”
“好一个不需要理由。”她冷笑一声,恨恨道,“仅仅因为身份不同,生命就可以成为你们随意肆杀的玩物!”
“你知道我是谁?”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男人怀疑着她的反常,朝她迈步走去:“强者生,弱者亡,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道理会亘古不变,可事实不会。”
“什么?”他不解地顿住脚步,抬眼看去,面前却早已没了女子消瘦的身影。
他还未从错愕当中反应过来,背后忽然砍来一道凌历剑气:“你又怎知我会一直弱下去!?”
话音未落,一把由爆棚妖力幻化而成的红色利剑,刺穿了他的左肩膀,疼痛唤醒了他深埋心底的悸动。
他徒手掰断了半截剑身,快速转过身去,与她迎面打斗起来。
刀光剑影,时间流逝,崖边的光亮越来越暗,盘生崖大门打开的时间极其有限。
王逸然深知这一点,她欲要摆脱困局杀出致命一击,剑却在刺出去的那一刻被人预判了击向,断成两截。
他像是与她相识数年般,对她的想法和招式无比熟悉。
仅是一场回合的失败,她的心脏处便被利剑刺穿,血肉被左右划割着,符箓烧身,心里缺了一样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