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入深处,水里渐渐多出了血腥味儿,想来这血定是出自陆景冥的身上,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万一严重死掉了,那她怎么办?
永远被困死在梦里?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王逸然紧紧闭着嘴巴,摒弃掉那些不好的预想,朝着不断往下沉的人游去,随后将他一把捞起,出了湖里。
她来得晚了,也不知道他掉进湖里掉了多久,但见他面色苍白如纸,鼻息弱如游丝,便已知晓了情况有多糟糕。
顾不得多想,王逸然扶着陆景冥的头,将他半抱至怀中,这不扶还好,一扶,左手掌心瞬间变得黏腻湿润,她移开手看去,看到了满掌的血污。
“……”
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下此毒手?又是把头砸出血,又是把人推入湖里等死的。
她心里有些发闷,五脏六腑里的剧痛已经转为了电击后的酥麻,一阵一阵密密的疼,像被针扎了似的,手臂上的血肉在毒辣的日头下若隐若现。
事态紧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王逸然并起食指和中指,快速点着他身上的穴位,动作过后,陆景冥猛然皱起眉,低头吐了好几口脏水,挤在胸腔,卡在喉里的窒息感慢慢消了下去。
他连咳数声,虚弱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懵然,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是怎么从湖里上来的,失去血色的脸颊就被人捏住抬起:“喂,你怎么样了?”
“嗯?”
漂亮姐姐?
陆景冥激动了一瞬,高兴过后眼里星亮的光芒重新归于黯淡。
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会说话,那之前对他,为何总是摇头不开口。
果然。
她是真的不喜欢他,讨厌他。
讨厌到不想见他,明明知道他的情况,却还是没有出现在整个春天,如果他今日没有溺水,那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来见他了。
既然讨厌,那为什么要救他?
他想不明白。
堆积已久的伤心情绪崩溃到极点,陆景冥伸手,用力推开了她,怒吼道:“走开,我不要你救!”
不要!
不要!!!
“欸?”王逸然怔住,想去拉回他,却被他后退躲开了,“你发什么脾气?”
救人不应该是做了件好事吗?
怎么做好事还被吼呢?
“我没有发脾气!”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凶巴巴的表情是一点都没少,“我也讨厌你,我不要喜欢你了!”
“哦。”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所以你不让我碰了?”
“对!”
“那……”她抬臂晃了晃手里湿完了的东西,“你的小佩囊也不要了?”
“对!不……要!我要!”陆景冥说着,起身朝她扑过去,抬手想抢回佩囊,五指快要碰到它,王逸然突然将右手举过头顶,身子后倾,逗着他,就是不让他拿到。
欺负人的举动,让他开始着急地蹦跳起来,努力无济于事,仍是未能成功。
他急得有些想哭,一想到自己要做个独立的男子汉,愣是忍下了眼里的潮意:“还给我……你把佩囊还给我!这是许叔给我缝的!还给我!”
“不还。”
王逸然挑眉道:“除非你让我碰。”
“真的吗?”
陆景冥犹豫思考:“我让你碰,你就真的会把佩囊还给我?”
“真的。”
不过是个绣满了精美图样的小玩意而已,她并不稀罕。
“好。”他伸出手,“我让你碰,你把佩囊还给我。”
“给你。”
王逸然将湿哒哒的东西挂在了他的腕上,倾身靠近他,去瞧去摸他头上的伤口。
脑袋已经肿起来一块,鲜红的血仍是在流,若不及时止住,陆景冥待会儿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裙。
湿了,没用。
索性直接丢下他,飞檐走壁快速跑到霓裳阁,换了身干净衣裳,偷偷顺走几块帕子匆匆赶回馆里。
才离开了一会儿,陆景冥就已经失去安全感眼泪汪汪了,她叹了口气,拉着他到小亭子里坐下,抬手用帕子摁住他磕破的伤口,给他止血。
全程认真专注没说一句话。
完事过后,身上的异样和痛感总算消失。
她松了口气,将被血染红的帕子塞进他手里,教道:“你去找夫子,告诉他,有人欺负你,让他把你爹娘叫过来。”
这次不叫,下次他还有可能要死,那她还会再疼一遍。
“叫我爹娘?”陆景冥无力地靠在她身旁,不解道,“为什么要叫我爹娘?”
“给你出气啊。”
王逸然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小孩子出事了,可不就得找父母?”
不找父母,还能找谁?
许济民吗?
那也不合理啊。
许济民只是陆府的管家,论身份到底还是个下人,哪有一个下人替主子出面的道理。
谭韵罗之所以不让许济民日日去接送他,就是考虑到其中的不妥。
“他们不会给我出气的。”
陆景冥平静道:“我爹娘根本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难道就不会给你出气了吗?”
王逸然给他举例子:“我不也是不喜欢你,不照样救你出湖里,给你止血了?谁说一定要喜欢才能为你做那些事?”
“那你能不能喜欢我?”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袖角,炯亮有神的眸子里溢满了期盼:“我讨人厌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改!”
“改不了。”
“我能改!”
“你就是改不了。”
“为什么改不了!”
“因为……”
因为你杀过我。
这能说吗?
不能。
这是陆景冥的梦,直接说出来,免不了他日后睡醒记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冷漠地看着他,盯向他的眼神隐忍着汹涌的恨:“因为你以后会对我不好。”
“有多不好?”
“非常非常不好,很糟糕。”
她神情严肃且冰冷,不像是在开玩笑,陆景冥立马意识到了这话里的不好是有多糟糕。
他默了会儿,忽然从长椅上下去,腰板挺直,屈起双膝跪立在地。
王逸然被他的行为惊了一下:“你做什么?”
“认错。”他嗓音稚嫩软糯,明明是个孩子,态度却跟成人一样认真,不容人轻视。
“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后的我会对你很不好,我想在这里,代表以后的我,向你说声抱歉,对不起!”
“你……”她属实没想到他会道歉,还是代表以后的自己,心中大受打动,这种乱起的波澜,仅仅持续了几秒,便立马归于平静。
“你向我道歉是没用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不能消除我受过的伤害。”
“我知道。”
他像是真的知道,真的听懂了这些话:“我今日向你道歉,不是要求得你的原谅,而是想向你承认我的不好。”
“以后的我让你伤心了,对不起,你如今讨厌我是应该的,我现在,也不要你喜欢了,你可以继续讨厌我!”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些。
“继续讨厌你?”王逸然被他较真儿的样子给逗笑了,“你确定?”
“我……”
该怎么说?他不想确定,他很喜欢她,这种喜欢不是出于漂亮的外表,也不是出于无聊时想找人解闷的伴儿,而是……
而是她很好。
真的很好。
即使她讨厌他,不喜欢他,可当他有危险时,她还是会第一个出现,救他并温柔地帮他止血。
种种行为,跨过了他以后给她带来的伤害,这样好的一个人,说实话,他是舍不得确定的。
陆景冥忍痛点头:“确定!”
“你继续讨厌我吧!”
“好,我继续讨厌你。”王逸然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你被你爹罚时也是这样跪的吗?”
“嗯。”他闷声回应。
“起来吧。”
她扶起他说:“趁着你头上的血还没有干,你去找夫子,叫你爹娘过来,他们肯定会帮你出气的。”
不等他问为什么这么确信,她又说:“在这里,没有哪个人的父亲官职,能大过你爹,平起平坐的倒是有一个,那便是顾释。”
“嗯……他欺负你了吗?”
陆景冥点头:“欺负了,他把我的佩囊扔进湖里,让我去捡,我去了,就被汪泽用石头砸下了水。”
“那块石头在哪里?”
“在那里。”
他跑去湖岸边,捡起了那块比拳头还大的黑石:“他就是用这个砸的我。”
王逸然盯着石头上面的血迹,皱眉道:“那你更应该要告诉你爹娘了,这次他用石头砸你,下次还说不定会用什么东西杀死你。”
“对了。”她坏笑道,“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年少无知的人摇了摇头。
“是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食物,不能回家也不能来蒙馆上课。”她越说越邪恶,“更不能碰到你的爹娘,包括你的许叔,你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不会再理你,永远的,不理!”
“真……真的吗?”
几个不能下来,已经将他的小脸儿吓得更加惨白:“那我不要死,不要死!我要去告诉夫子,告诉我阿爹阿娘!”
“去,不过你需要哭着去。”
“不要,我不能哭,我要做一个独立的男子汉!”
“这种时候要坚强做什么?”
王逸然道:“只有脆弱才能激起别人的怜悯,发生了这种事,你只有哭了才能让别人坚信你是被欺负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