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时光能改变一切。
昼夜更替，长达五日的路程，实在是折磨人，历经长途跋涉，王逸然精神跟蔫了似的，弯着背，耷拉着脑袋，不想再对东凰城感上任何的兴趣。
马车以匀速驶到目的地，停在城门外，此月正值战火连天的敏感时期，把守的士兵出于职责，不仅严格询问了来者的身份和入城目的，还要求对方出示通行符，一切检查完毕，才肯卸下戒备的心，放行王君庆。
马蹄嗒嗒嗒的声音又响起，尚且不算吵闹时，混入了巡卫兵的命令与低呵，与之一同发出的，还有虚弱无力的求救声。
二人循着动静，一齐抬手掀起车帷，早晨天光不算透亮，明光映入眼帘掺着隐约可见的灰。
凄清的行道上，瘦得眼窝凹陷，仿佛被风一吹就倒的人匍匐在地，紧紧抱住士兵健硕的小腿，恳求着他们给口饭吃，求救无果后，被不耐烦地踢开。
那一脚，狠狠踢进了王君庆的心里，他死死盯着趴在地上，许久未能起身的男人，双目倏然酸涩起泪，天地万象，世态炎凉尽入眼中，悲愤在不觉中翻涌。
生死隔在帘幕的另一面。
见不到血的地方，尸臭味伴随着苍蝇旋飞的动作扩散在半空，令人作呕，王逸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望向不远处。
尸体遍地，若不是看到了有人居住的民房，她都要以为，这里不是一座城池，而是无人管辖的乱葬岗。
失去生机的数具躯壳身体叠加，堆成小山丘，有的人一头扑进浮满蜉蝣的水洼里，伸出去的右手里紧紧攥着半张抢来的霉饼，有的人张开双目，无神的瞳孔一直瞪向苍天，还有的人，如饿狼扑食，嘴里撕咬着同类尚未腐烂的新鲜肉。
他们见到衣着华丽的外来者，眼神呆滞片刻，慢慢闪起了病态的光芒，这种目光比杀人的人还可怕，似紧盯猎物，充满野性的兽类，不会放过任何填饱肚子的机会。
渴求驱使着他们纷纷站起，靠近，王君庆一边保持着掀起车帷的动作，一边往身旁摸索着路上剩下的吃食，王逸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用力抓紧了车帷，目光逐渐凶狠生起戒备。
“你要把自己喂出去吗？”
王君庆一愣。
又听她冷然道：“残食同类的家伙，还能称之为人？这种东西，你确定要救？”
他沉默，没再有所动作，回头凝向饿得两眼无光的人，毫无畏惧地直视他们眸中的渴求贪想，纠结了半响，选择违背这三十三年来秉持的观念：“也许，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王逸然盯向遭人破坏的尸体，心中一动，眸光幽暗，顿觉可笑，低声呵道，“你真是，菩萨心肠，天生的救世苦主。”
王君庆唇角微扯，没有回话，慢慢放下车帷后，阴影开始无声地爬笼在他身后，覆黑了他净如天光的氅衣。
他静静地抬眼看向对面，有缘相识的姑娘此刻仍在抬着手，散去灰蒙的晨曦从她掀起的车帷外泄进来，正巧照亮了他那张被黑影吞噬彻底的脸。
这光并不刺眼，反而有些柔和，望及她的存在，她的不回头，他忽然很想问一句：“小璇姑娘，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烂好人？”
“不会。”王逸然盯着外面空茫茫的路，脑子里一直记着那些死了都不得安宁的逝者，“你觉得会？”
“我觉得不会。”
“那你还问。”
“很想问。”
“怎么着？别人觉得你是？”
“嗯。”
“那就让他们觉得去呗。”
她无所谓：“他们又不是你，自然不明白你的处境，想进步不再固守己见固然是好，可真要因此动摇内心，那就成了糟糕。”
“你生气吗？”王君庆问。
王逸然懵了一瞬：“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为那些人解释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满不在意，“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
“是么。”十分意外的回答，不知怎的，他很想说，“谢谢。”
“谢什么。”她笑了笑，“都是朋友，不必如此客气，不过呢，你要真想表达谢意，倒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王君庆好奇，“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这可是你说的啊！”
王逸然早就想好了问题：“那我开始问了！你都与谁闹过不愉快？”
“这个……”他愣了下，没想到她会往这方面问，“需要列举吗？也不多，都是平时合作过的商友。”
“商友？这么说来，是出于利益，才和你有过争吵了？”
“不是。”
忆起过往，王君庆还是有些生气。
“并不是出于利益，平日里他们想谈拢价格，占些便宜我也就随他们去了，不会因此翻脸，只是有时他们越界，不知分寸，冒犯了我，我才会与他们闹起不愉快。”
“说得也是，你脾气怪好的。”
既然如此，那想必是真的失了分寸，才会惹怒到他，除了涉及隐私会让人感到冒犯，便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王逸然默了会儿，猜道：“是因为程流芳吗？他们说她了？”
“对。”他眼里流露出心疼和愧疚。
“自从他们知道我与阿芳相恋后，便以此为话题成为他们的饭后谈姿，时间久了，有不识眼色的过分者，当面嘲讽我与阿芳的关系，更有甚者，附和说些难听的话。”
“我怎样都无所谓，只是不能让阿芳吃了苦，受委屈，所以在他们越界的第一次，我就当众发怒，与他们大闹了一场难堪。”
“后来呢？他们还有没有嘴贱过？”
“没有了，与他们吵完过后，我就断了与他们的交易，其他商友知晓此事，也不再与他们合作，没过多久，他们就因此关门、停业，另谋生路。”
“自那以后，便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阿芳一句坏话，就连在背后也是如此，我朋友众多，那些人有意讨论的话，但凡被我知道了，都要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