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会琴么?
我刚刚弹得分明就是《幽兰操》,怎么她还让我弹?
是了,定然是不懂琴。
倘若她懂,也没必要特意请位老师来教她练琴。
只是连《幽兰操》都听不出来,或许我需要教这位小姐,更加基础一点的内容。
我辞别澜文,回到屋内,在屋中来回踱步,细细想着,应当怎么教好这位小姐。
毕竟伺|候好小姐,我在范府才算是站稳脚跟。
时隔多年,我再度开始研习琴艺最基本的内容,将所有技巧拆分,只为当好一位老师。
思绪却受阻碍。
那些基础的内容离我已经太过遥远,有些经验技巧只能自己摸索,我难以用语言解释。
棘手。
我推开窗户,阳光悉数洒落在我身上。
午后的阳光带着温度,我眯起眼睛,不想思考,只想就这么待在阳光下,感受身体变得暖融融。
琴音袅袅,如清泉流淌。
我于暖融融的午后睁眼,视线微转,望向琴音流淌之地。
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外,离开屋子,顺着琴音,穿过曲折回廊,经过假山落错、花木扶疏的庭院,隔着门,站在琴房前。
琴房门并未关闭,我瞧见屏风上隐约倒影着人影。
阳光是上好的画笔,将对方的轮廓剪裁,贴好安置在屏风上。
我看见她后脑碎发,看见她浓密的睫毛,看见流苏从她发间垂下,于抚琴时微微摇曳。
我并未往前。
而是安静地在原地站着,听着琴音靡靡。
是我最熟悉的曲子,刚刚才弹过。
此人的技艺显然在我之下,每当琴音变得高昂,琴音便微不可见的滞涩。很显然,在需要弹至高音时,对方的指尖变得迟疑,应当是不清楚最合适的角度、力度。
虽有瑕疵,但整体完成度极高。
可以说,已是南华难得的好手。
一曲罢,坐在屏风后的人缓缓站起身。
她款步走出屏风,脚步极轻,我听见环配相撞的声音。
不多时,女子站定在屏风旁。
我仔细打量她,看得认真。她穿着浅橘色交领,领缘三指宽处密绣银线流云纹,袖口收窄,绣海棠花瓣,花瓣边缘以金线勾勒,衣摆缀珍珠。
头梳百合髻,髻心插金丝蝴蝶簪,簪尾垂珍珠流苏,发间缀几粒翡翠珠,颈戴珍珠项链,腕上戴银丝嵌宝手镯,镯子上镶嵌着几颗成色极好的绿松石。
眉如远山不黛而青,目若秋水未曾含情,鼻似白玉名匠雕刻。
她的模样是如此和谐。
多一分显得娇弱,少一分过于老成。
就是这样不多不少,让她端庄柔婉、温和娴静。
我见过诸多美人,各种风格都有,但是第一次遇见,可以完全用“端庄”两个字来概括的女子。
很神奇。
明明是没有丝毫瑕疵的长相,可我脑海里的印象,居然是“端庄”。
对方朝我行礼,礼仪标准,好似经过千万次练习。
“老师,学生范柔芷。”
“沅有芷兮澧有兰。”我缓缓道。
女子含笑抬眼,“正是出自《楚辞·九歌》。”
我随意点头:“柳娘。”
没有更多的深意,也没有用心的典故。
一字柳而已。
范柔芷却笑起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柳,还是‘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柳?”
我没想到,她居然为我这个“柳”字,还额外寻了解释。
我笑起来:“你希望是何种,便是何种。”
“宅边五柳树,因以为号焉。”范柔芷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如此?”
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