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中那会儿的地板是大理石制的,鞋子踏上去没有这么响亮,但许湛总能靠着脚步的频率和某种不知名的第六感判断出那个人是否在朝他走来。
只要他在朝他走来,他就一定能听见。
金红的夕阳斜斜地透过窗缝投落下来,将蔓延范围之内的所有人影都拉长数倍,楼道内一片寂静,只剩他们两人,和当年一样,和……八百多天前的那个黄昏一样。
十八岁的路瑾严背着沉重的双肩包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了七八米的距离,晚风裹挟着少年的低吟送入许湛耳朵里,他的心上人话少,张嘴基本只抓重点,所以他也只听见了重点。
是两个字“离开”。
谁离开?他离开?还是陪了他十多年的少年离开?
反正不能是他们一起离开。
他想往前走一步,对面的人却背过身,脚下长长的影子像退潮的海水一般,从他身边离去。
“你扔不扔?”
时间收束回现在,许湛没空为两年前那个手背在身后拿着玫瑰花的自己哀悼,懒懒地倚靠在冰凉的墙面上,文不对题地回答道:“玫昂的红玫瑰,我觉得很适合你。”
跟当时自己守在花店门口买的是同一款。
记忆中的少年和眼前的身影交叠重合,夕阳成为贯穿岁月的引线,轻柔地落在路瑾严的额发上。
与这种温柔完全相悖的是他下一秒说出的话。
“我不觉得。”路瑾严夺过他手里捧着的大束玫瑰花,动作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粗暴,或许真正伤人的东西都留在那只言片语里了。
“你想自己一个人溺死在过去里,别拉我下水。”
许湛似是被这个暖色过于浓烈的黄昏迷恍惚了神,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花束的包装纸在自己的指间摩擦离去,又在路瑾严走到窗口前停下的时候才慢半拍地开口:“我没想溺死在过去里。”
路瑾严闻言转过头,对上一片赤诚坦荡的眼神。
他挪回视线,手上的玫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让他感到烫手,所以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地,他将花束往前一抛,方才夺花没有用到的力道都施在了这里,花被重重地投掷向窗外那道遥远的天际线边,按照常理重力学,下一秒它就会在楼下花坛的边上被彻底摔烂。
他特地对着窗户扔花,就是想让楼下的人也看到,计科院冰山底下埋着的是已经干涸的石头,所有好奇前来探索的冒险者最终都会血本无归。
然而玫瑰在脱离他手的那一刻,未系上束带的包装纸轻飘飘地散落了,那一大捧花早已被人摘离了根茎和花蕊,只剩繁密的花瓣缱绻堆积在一起,营造出完整一朵玫瑰的假象。
玫昂红的色彩深沉而艳丽,外围一圈红到微微发黑,花瓣一经抛洒,立刻以浩大的盛势向四周纷纷扬扬地铺开,力的反作用让它们向投掷者扑面而来,如同降落在黄昏的一场瑰丽的雨。
路瑾严就站在这场雨的正中央,仰头看着飞舞的玫瑰花瓣,远处天际线已经被熊熊燃烧的火烧云所吞噬,余晖和晚霞浓郁得像化不开的油画涂料一般倾泻到他身上,一双灰眼睛蒙上了属于太阳的鎏金。
许湛就在此刻举起手机,对着他心上人的侧脸,按下了拍摄键。
有几瓣玫瑰甚至停留在了路瑾严的嘴唇和肩膀上,懒洋洋地替代它们的主人留下一个轻吻。
连拍的最后一帧里,镜头的中心人物看向了他的方向,花瓣顺势沿着下颚滑落,脸上还残留着一丝不明显的错愕。
当然,反应过来的话就是得知自己被戏弄后的愠怒了。
许湛在他发现之前放下了手机,眼睛却盯着最后一张照片反复看,放大翻转再缩小,直到换桌面壁纸的时候,他选择图片的手指却动摇地颤了颤,转而点上了另一张里抓拍的侧脸。
至少对他来说,这是他十八年来拍过的,最完美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