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才刚透出朦胧的灰蓝,程商枢便已起身,动作利落地掀开被子。
几乎在他坐起的瞬间,谳凰纤长的睫毛便颤了颤,随即睁开眼,眸子里带着一丝被吵醒的薄愠:“你动作轻些。”
被封印了大部分的神力,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变得如凡人一般,需要睡眠。
程商枢系着衣带,侧头瞥了谳凰一眼,语气里丝毫没有一点把人吵醒的愧意:“是你自己觉浅。”
若非她平时总能让人忽略她的容颜以及某些言行举止,他几乎要忘记这位同凡人一般需要吃喝睡觉的人,是一个神女。
谳凰没再同程商枢言语计较,拥着锦被翻了个身。
之后,程商枢穿衣与走动的声音轻缓了许多。
门扉开合,房间内重归安静清宁。
日光爬上雕花窗棂,窗外枝头雀鸟啁啾。
谳凰的一天开始了。
比起程商枢的早出晚归,谳凰则闲适许多。
每日赏赏花,钓钓鱼,看看书,就是一天。
她这份极致的清闲,让那些奉命盯梢的眼线,在向南齐皇帝汇报时,总是千篇一律的安分守己”、“深居简出”。
这些盯梢的人也试图接近、讨好谳凰,甚至想要博取她的信任。
然而,谳凰周身那股疏离感又强地让人难以靠近,将一切的试探与热络都在无形中推拒开来。
这日也同往常无二。
用过早膳,走过曲折蜿蜒的青石小径,谳凰来到荷花池畔的亭阁。
时值盛夏,蔚蓝的天空下,层层叠叠的荷叶铺满了大半个池面,粉白嫣红的荷花或袅娜盛放,或含苞待放地立在荷叶间。
清雅的荷香若有似无地浮动在湿润的空气里。
谳凰在亭中坐下,斜倚栏杆,手里捧着一卷新得的山水游记,看得入神。
风吹过,荷叶互相拍打,发出细碎连绵的“沙沙”声,衬得此间静谧。
阳光洒落水面,漾起揉碎金光,跳跃闪烁,一派岁月静好。
午后,亭阁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程商枢难得回来的早,谳凰却不在屋内。
他唤来婢女询问,方知她在荷花池那边,甚至连午膳也是摆在了亭中。
程商枢带着一身倦意从婢女口中得知谳凰近来这些日复一日‘赏花、看书、静-坐’的‘枯燥’日子,心中难免不忿。
他日日起早贪黑,在外周旋于朝堂诡谲,殚精竭虑,焦头烂额的时候。
而她这位名义上的妻子,实际上的盟友,竟过得如此悠游自在。
说好的要帮他呢?
程商枢沉着脸来到荷花池畔。
亭中摆着桌椅,谳凰正慵懒地歪着,杵着胳膊肘,手掌撑着脸,长及腰间的墨发散落似瀑布,垂坠的裙摆及地遮盖双足。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朦胧淡金的光晕,与池中摇曳的荷花交相辉映。
在她面前,摆着一个玉碗,碗里是晶莹剔透的血燕窝,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柄小银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玉碗里的琼浆。
这宁静和谐的场景,看得程商枢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想要破坏。
程商枢深吸了口气,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坐在谳凰身边,抓起她捏着银匙的手,也不嫌弃,就着那小巧的匙子喝了一口燕窝。
松手时,粗糙的手掌还带着几分挑衅,顺势在她滑如绸缎的长发上抹了一把。
果然,手感如想象中那般柔软细腻。
谳凰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坐直了身体,将银匙往放入往碗中一放,连碗一起推到程商枢面前。
程商枢挑了挑眉,倒也不介意谳凰的嫌弃,拿起银匙毫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谳凰抬起眼,目光掠过跟随程商枢而来的两个拘谨身影。
那是两个垂首敛目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岁的年纪,身量纤细,穿着崭新但素净的棉布衣裙。
一个眉目清秀,低垂的眼睫下透着一股沉稳。
另一个脸蛋圆润,虽然努力低着头,但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和紧攥着衣角的小手,泄露了内心的不安与好奇。
程商枢放下银匙,旁边的侍女适时递上的温热手帕。
“喏,给你的。”程商枢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今日刚好路过牙行,想着给你添两个伶俐的侍女贴身伺候,正好瞧见了这两丫头。”
说着,程商枢指了指左边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道:“这叫小竹,在以前的主家学过针线,识过字。”又指了指右边脸蛋圆润的小姑娘道:“这叫小月,性子单纯,做事干净利落,我看着还算顺眼,就带回来了。”
叫小竹的姑娘闻言,立刻屈膝行了个标准而一丝不苟的礼,动作流畅,显然是受过调教的。
叫小月的姑娘则显得有些慌乱,匆匆跟着行礼,抬起脸时,一双眼睛清亮亮的,透着股子鲜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