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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怜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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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鹤闻轻笑一声,“那,此事结束后,我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多重要?”

雨声打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的,慕微云没听清朱鹤闻说了什么。她只是发现,朱鹤闻那双惯常藏三分的眼睛,忽然泛起了清光,就像掀掉了对外的假面,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渴望。

大理寺里值班的人寥寥,大雨天里,大理寺卿早就回家了,只有寺丞林端还在。除此以外,还有慕微云前几日在宫中见到的那位宋宣,他在和林端闲话。见他们来,他便对林端笑着告辞道:“渊映,到时候记得给我践行。”

年轻的布衣寺丞笑着摆了摆手,说:“你走之前说一声,咱们去吃好的。”

宋宣走后,林端单独带她们去了某间空房。慕微云最后进去,进去前,她对林端交代道:“中书令可能很快就会派人来,请林大人替我等守一守。”

“姑娘需要多久?”林端并未反对。

“一个时辰即可。”慕微云道,“请务必不要让胡家人进来。”

林端颔首:“知道了,你放心做。”

慕微云阖上门,朱鹤闻已经倒了杯热水给绿橘。老妇人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游走,最后,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慕微云温声道:“嬷嬷,不要怕,这里是大理寺,你放心告诉我,为何冒死找我?”

绿橘要跪下给她磕头,她连忙扶住了:“何苦行此大礼?”

“姑娘,现在在外面这个,确实是我家五公子无疑。”绿橘道,“但这件事,我说了,始终有愧良心。”

“是胡尚武,你家堂堂二公子做的,对么?”朱鹤闻的指尖轻敲着桌面,淡淡道,“不用怕辜负你主家,此事圣上已经知道了,你要是还想保住胡家的清誉,就说清楚原委。”

绿橘接过慕微云的帕子,一边拭泪一边说:“此事还要从云中慕氏那件事说起……”

那是十年前的事,云中慕氏案发,胡氏负责查案,胡家老爷忙得脚不沾地,于是把手上一些产业转交给儿子们打理,也让儿子们锻炼锻炼。胡尚武和胡尚余兄弟拿到的,便是故地庆亭的地契。

世家大族之所以叫大族,除了绵延久远,更是因为土地多。灾荒年间,有地的农民卖无可卖,只能把地卖给大族,自己则做了他家佃户。庆亭胡氏盘踞庆亭多年,当地几乎除了公地外都是他家的产业,就在这种情况下,胡尚余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那年青黄不接的时节,他严禁族人买地,还明里暗里把以前趁火打劫弄来的地,渐渐退给了原主。胡尚武听闻后气疯了,和弟弟大吵一架,摔门离去。

第二日,他就后悔了,叫人传信给胡尚余,说他新得了一条玉蟒带,要送给弟弟赔罪。十八岁的胡尚余并未多想,虽然和哥哥素来不睦,也还是去拿了那条蟒带。奇怪的是,这次风波之后,胡尚余和哥哥的关系竟然日渐好了起来,再也没有发生过这些矛盾;他也不再干傻事还地,正常打理起胡家的田产来,而且自愿退出了官场,意味着将不再和胡尚武争夺家主之位。

慕微云听到这里一拍大腿:“就是那天出问题了!”

朱鹤闻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的样子:胡尚余想着拿完东西就走,没想到胡尚武极力劝说他穿上照照镜子看。玉蟒带最出彩的在背后,于是他搬过另一面镜子,与面前的镜子相对一照。胡尚余一回头,便被困在了两面镜子照出的无尽空间里,而那个镜鬼则顶了他的皮,冲着胡尚武谦逊一拜……

这该是怎样的绝望。

绿橘哽咽道:“五公子是老太太从小带大的,那件事之后,只有老太太执意说他性格有变。后来,二公子便开始每日给老太太熬参汤进补,她的记忆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可她就算是忘了所有,也没忘一件最重要的事:胡尚武曾经害过胡尚余。

十年了,胡尚余生命中最黄金的十年就这样被人夺去。就算能换回来,以后也很难有作为,官场是不好进了,亲朋也早就疏远。恐怕他之前尝试过很多次逃跑,但都被胡尚武阻止了,除了婚礼,他已经没有别的机会。

所以才会拼死一搏。

忽然,门外亮了起来,似乎有人明火执仗闯进大理寺。来者是谁根本不用猜,慕微云立马打开后窗,对朱鹤闻说:“带着这位嬷嬷,赶紧跑!”

朱鹤闻不多话,跳出窗子,两人扶着绿橘小心翻出去。他正要走,又回头问:“那你后面怎么说?”

大雨连珠般从屋檐坠落,慕微云咬了咬牙,说:“能扛一时是一时,大不了扯着他去面圣!保护好证人证物!”

朱鹤闻点头,扶着绿橘两臂站上佩剑,御空而去了。慕微云则转身打开房门,只见林端手执长剑,剑尖指着地,正和胡尚武对峙。他们身后的胡家家丁把大理寺公廨团团围住,已经有人往后院搜查去了。

林端孤身一人,并未露怯,扬声道:“中书令请自重,大理寺公廨,岂容家丁擅闯?”

胡尚武冷笑道:“让开!你一个五品,要拦我这个二品不成?”

林端道:“就算是九品,守的是天子刑狱,一品大员来了也不能进!”

胡尚武懒得废话,两个家丁直接上来要扭人。这林大人毕竟是个书生,慕微云怕他们动手没轻重,便主动站出来说:“中书令,怎么在大理寺动武?”

胡尚武一抬手,家丁们停了动作。他上前两步,哂笑道:“东宫的太医果真神奇,才不过一个时辰,朱颜剑主的酒便醒了。”

慕微云道:“不用攀扯太子殿下,我一句也没有对东宫说;要审问谁,也都带来了大理寺。胡大人有什么意见?”

“意见不敢。”胡尚武从她身边走过,率先进了房门坐下,“不过要如何处置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先听听他家人的意思呢?”

慕微云看了眼风中摇晃的后窗,坐下说:“请讲。”

胡尚武将灯烛拉近,盯着慕微云。慕微云毫不变色,平静地望回去。烛光扑朔下,胡尚武的面色阴晴不定。良久,他蹙眉长叹一声。

“姑娘,你和你哥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试想某日忽然有人登门,告诉你面前这个哥哥是非人之物,真正的小侯爷另有其人,你会怎么想?”胡尚武言辞恳切,声音悲戚,正切切望着慕微云。

慕微云道:“自然是验明鬼怪无异动之后,把两个都奉为兄长。”

胡尚武苦笑道:“那倘若真正的慕尘对你满心恶意,非要置你于死地,还一口咬定当年慕家的火是你放的,又如何?”

慕微云呼吸一窒,竟然被这种可能刺到了。片刻后,她摇头道:“这不会发生。”

“这就是我们家现在的处境。”胡尚武悲哀道,“我承认,之前借势压你是我不对。可那也是怕你还没弄清原委,就告请陛下。这十年来,无论是谁借了我弟弟的身子,他都孝悌谨信,对所有家人都很好。若是要害人,何必装成这样。我们这么多年,上到父母,下到子侄,早就把他视为尚余,和他分不开了。诚如你所说,真正的尚余也该回家,我们家会请胡望山老祖出山给他做一具身体,接他回家……但若是你告诉陛下真相,陛下势必会下令打散镜鬼,我们家这十年的尚余,可就真的死了。”

慕微云斟酌片刻,道:“您的意思是,胡家希望它留下来?”

“十年,十年的恩义,我们家实在割舍不下。”胡尚武忡然道,“当年是意外夺舍,我们也不知道五弟皮下竟然换了个人。一朝得知十年来身边人竟是鬼怪,家里老人都接受不了……也更狠不下心杀了他。”

暴雨声里,一道闪电撕裂黑暗,照彻胡尚武那张恳切的脸。慕微云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静默片刻,说:“我明白您的苦处。但是此事由令弟闹大,我不可能冒着欺君的风险帮胡氏遮掩,不如请中书令随我入宫,面圣陈情,指望陛下能念这十年的恩义,饶这鬼怪一命。”

胡尚武长叹一声,道:“……多谢剑主。”

马车开到宫门,家仆们不能跟进去,刘公公带着小辇来了,请他们上辇。胡尚武和慕微云面对面坐定后,他叹了口气,低声说:“多谢朱颜剑主相救,胡家上下,一定铭恩于怀,永志不忘。”

慕微云掀开帘子,苍茫夜雨中,宫门外的家仆已经消失,只有内侍们撑伞提灯,踽踽踏过石板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着胡尚武,说:“胡家得了这么个通人性的鬼怪,也算是奇遇了。这件事以贵府上家人来看,的确不该杀此鬼。”

胡尚武苦笑颔首。

“不过若是以庆亭郡那些佃农来看,可就未必如此了。”慕微云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些事——又是另一桩。”

苍雷在远处云端震响,胡尚武这才发现,面前的青年有一双淬过冷光的眼睛,正含着冰冷的笑意望着他。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庆亭胡氏!

意识到这一点,胡尚武当机立断,掀开帘子对刘公公大声说:“请公公转告陛下,我身体不适,要先行告退,明日来奏!”

“别想了。”慕微云靠上小辇轿壁,“陛下早已等你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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