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不过是一段神魂,寄托在旧物上而已。”白雪儿单弱的身躯像一颗钉子一样扎在了黑深深的洞口处。
她拦住了洞口,声音如同沉石,“两个选择,要么,你们在此立誓,一定要给刘百福夫妇死刑;要么,我就继续放血,刺激得这亡魂躁动不安,冲上东海!”
容姝媛柳眉倒竖,说:“你拿这个威胁不了我!你姐姐的事我会查,但你激发邪祟凶性,该按罪论处!”
慕微云赶紧上前两步,说:“停停停,我知道了。雪儿,你先把刀放下,我还有个办法。”
“什么?”白雪儿毕竟还小,才十四五岁,被公主一吓唬就缩了,“我……我……”
“我去你姐姐的梦里,一探究竟,如何?”慕微云道,“朱颜剑主为死者言,你信我,有多少人害过她,我都不会放过。”
这里的“梦”,自然指的是怨念结出的生死梦。容姝媛惊道:“不可!邪神旧梦,伤人心智!”
慕微云不语,只是看着白雪儿。白雪儿一把抹掉眼泪,良久,用力点了个头。
容姝媛还要阻拦,慕微云也示意她让开。她说:“怨念不除,这事没法根治。难道要一把火烧了扶桑不成?公主,要是实在担心,就为我护法,我速去速回。”
容姝媛细想的确如此,只好让道。慕微云翩然颔首,走了进去。
那树根下流了一滩血,割开的树皮里也有血迹,都是白雪儿的。慕微云趁它还没愈合,将手放在树根割开处,低声道:
“难平之恨,冤死之人,太上敕令,超汝亡魂。来吧。”
树根飞快地缠住了她的右手,接着,把她整个人都吞了进去!
“吃饭?”戒尺在讲桌上狠狠一敲,“就知道吃!默写完才能走!今天必须把北朝世家谱系写完!从延州朱氏起家开始默!”
慕微云坐在玄青门的课堂里,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这个怨念深重的旧梦,竟然始于一个平凡的雪后。
这些地方和悬在天上的九峰也有区别,掌门所居的定苍峰通山白雪青松,漫步着白鹿白鹤;其他各司其职的山峰,顶上是灵洞仙殿,空灵寂静。
而这里位于九峰根部,是密布的弟子房,在寒冷中挤着无数费尽心思挤上内门的小弟子。
梦中人似乎看不见慕微云她们两人,终于默写完,大家哄然散去,只有一个小姑娘在原地收拾书本。
那姑娘似乎写了很多笔记,正在一张一张夹进书里。慕微云上前一看,竟然是白月娘。
白月娘看着比如今面色红润许多,两眼也亮亮的,梳着姑娘的翻荷髻。不同于许多爱美的女孩,她没有让自己的广袖随风飘舞,而是用几根布条扎起来束在手腕上方便活动。
她收拾了东西,最后一个走出石室,忽然被门口树下一个少年喊住。
少年周修齐走过来,和她一起往山下走。两人说了一阵课业的事,白月娘看周修齐不敢说,便自己说道:“找我有事?”
“……就是,昨天大掌门下山垂训,你去听了对吧?我在后山采药,没来得及去,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白月娘已经从挎包里取出一卷手札给他:“人太多了,我听得不全,你自己看着抄吧。”
周修齐拿着手札,眨了眨眼,站在原地不动了。天色已经渐黑,白月娘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追上来,回头问道:“发什么傻?再晚抢不到饭了。”
周修齐回神追上来,支吾道:“大家都知道你我要争掌书之位,你这样什么都给我,我要是赢了,胜之不武……可是你什么都按时参加,我也帮不上你……”
白月娘没看他,眺望着远方山脚弥漫的云雾,有些潇洒地笑了:“不至于,我要是藏私,不也是胜之不武。再说,你就算都能拿到,也赢不过我。”
慕微云看到这里,感到很新奇。这里的周修齐比她见到的自然太多了,一点不木楞,还很坦荡开阔;白月娘也神采飞扬,勤奋用功,和如今的样子截然不同。
几年就这样改变了一个人,慕微云摇摇头,不愿细想。
白月娘去吃饭很晚,离开饭堂却比较早。同门都还在吃饭说话,她默默吃着一个菜一碗饭,很快就收碗回屋了。
她睡在通铺的墙角,弟子房那张跛脚桌子和喀拉喀拉响的椅子也独属于她。她回屋之后,从褥子底下翻出家书,开始写回信。
白月娘的父亲是宛阳县县丞,家在离上都有千里之遥的江州郡,家书里,父亲叮嘱她好好学习,需要钱就和家里说,不要苦着自己。
白月娘则用她秀气到一板一眼的小楷回复说,不要想念我和妹妹,我会督促妹妹早日入门,也会尽量早升上掌书,进入玄青门正式的修士序列的。
看到这里,慕微云不禁感叹。玄青门收普通弟子的束脩,一年就是五十石,还有吃用的费用,她父亲一年也才收六十五石……怪不得她想做掌书,至少进了正式仙门,一切盈亏都归师门负担了。
“月娘!我们回来了!”门被其他女弟子推开,大家纷纷把东西丢在床上,开始收拾洗漱。拿盆子的、打水的、拆头发的,房间瞬时热闹起来。
几个姑娘过来一看,以为她还在做课业,于是笑道:“你也太忙了吧!非要今年当上掌书不可吗?你才入门三年呐,人家十年的师兄师姐都才顺次被录进去,你也太着急了呀。”
白月娘没有辩解,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明天的考校你们准备了吗?”
大家有的沮丧、有的笑说不在意、有的忙忙地去拿书了,各自散去,不再围着白月娘说话。她重新拾起笔,写着什么。
慕微云凑上去一看,她在写一篇清谈论《问月赋》,主题是关于明月的。本以为只是铺排的骈文,可当慕微云仔细阅读时,心里像是有根弦被拨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她写道:“月之所存,较人之所存,千万年之长也;月之所恒,较人之所恒,千万年之久也。然文人之月,幽娴倏忽,阴晴无常,如静女思妇,矫姿而曲骨。彼侍弄文章之人,焉知明月?悬孤身霜寒穹天之上,托冰心苍茫冷云之中,以照映万户千门,明夜路,达万川也。其坚其毅,几人问之闻之,思之书之?俗子强赋哀愁,故文人常迂阔,多偏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