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娘正和周修齐最后决胜负,她右手持符,正念了布雨咒,又用符咒点了火,雾气氤氲中,她一脚扫过周修齐下盘,逼得他往后连跳几步。
周修齐刚险险避开,白月娘又捏碎了火,一吹符灰,扑面而来的灰烬落在周修齐身上,他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出场地。竟是难得的攻势凌厉,光看她温柔平和的神情,没有人会觉得白月娘能使出这些招数。
慕微云在心下暗赞道:漂亮!
不仅会打,而且能变通——那应该是明火符下面贴了昏睡符,火尽之后,立刻借着余温乱人心神——周修齐反击了!
周修齐被白月娘一激,错愕片刻后眼睛亮了,迅速跃起冲上前来。两人皆是方法百出,看得人目不暇接。刘百福不禁也感叹道:“若是我家儿子有她一半用功……”
四品修士负手悠悠上前,戏谑道:“贤弟不会没听出来,那个下品修士的意思吧?”
台下很快胜负已定,白月娘笑着同四方拱手,挺拔得像一棵迎风招展的青松。周修齐虽然落败,也是惜败,自己擦了擦灰,第一个给白月娘送上祝贺。他笑着喊道:“白掌书,记得帮我申请洞天席位啊!”
白月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三年后,你也要在这里当上掌书,听到没?”
周修齐刚要笑着回话,一群小姑娘就冲上来围住白月娘。她们都是她的室友和师姐妹,前夜说好了,要是今天选上,就下山去吃一顿。
白月娘和她们笑着讨论要去城里还是就近到村子里,还把白雪儿从人堆里拉出来,问她想吃什么。忽然,她师父走过来,拍了拍手说:“安静!”
“哎呀要宣布结果了……”
“快散开快散开……”
“嘘——”
四品修士走到台上,大声说:“我宣布,这次新晋升的掌书是——陈元静,陈元平,陈……和——”
白雪儿兴奋地跳起来抱住白月娘。
“——周修齐!”
“什么?!”周修齐第一个冲上去,抱拳单膝跪下,“求师伯明察,我是输给白月娘了!”
那修士微微一笑,说:“这就是另一个好消息——玄青门决定,将白月娘擢升为五品女修——”
还没等白雪儿高兴到尖叫,一桶冰水就浇在姐妹俩头顶:“与五方山掌门独子刘耀宗结为夫妇。”
玄门换亲,是很常见的事。北边玄门认师承,一旦拜师,婚姻大事都不用过问父母,直接由师父决定,因此许多修士都会把弟子当做儿女来结姻亲,这些都是惯例了。
众人一阵喧哗,都没想到白月娘这样命好。一个没品的小弟子,居然直接攀上了东海的少主?
只有白雪儿不敢看姐姐的脸色,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了。
散会之后,白月娘立刻转身跑开,只留下周修齐在原地发愣。过了一会儿,他拔腿冲上去,追住他师父,质问道:“您凭什么这样决定?她心法和那边不通,五方山又是个没落门派,她过去怎么能好?!”
师父一把拍开他攥住自己袖子的手,喝到:“没规矩!你以为当掌书就一帆风顺了吗?早着呢!要不是我替她张罗,她一个小姑娘,以后怎么混?”
“那您也没问过她的意见啊!”
“问问问,机会就是问没的!就要把握住刘掌门最想要个玄青门姻亲的机会!”他师父也生气了,“你知道一个女修在玄青门多难混吗?现在她没品阶,我还能替她做主;以后她有品阶了,她拜了新的师父,人家指不定把她嫁给谁做小妾呢!”
见面前的少年一脸怒火,师父软下嗓子,苦口婆心道:“她没家世,今日不嫁,以后要嫁也是先把她推出去,只能跟着人家捡不要的男人。五方山背后是胡家和岳衡山,一生富贵从此就有了,你跳脚什么?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他左手往右手手心里摔了几下,恨铁不成钢地说:“傻孩子,路还长呢!我活了一百多岁,连定苍峰都不配去,我申请了五十年,主峰驳回了五十次我的通行玉令!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是男孩,我没办法给你讨好老婆;月儿是女孩,我难道还不能替她谋划谋划?”
周修齐大声说:“那您想过她自己的愿望吗?”
“她想要几百年熬不到头的底层修士生活?”师父嗤笑道,“省省吧,我们不姓陈也不姓胡,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们永远是二等人。”
说完他就离开了,周修齐又一次一个人被留在原地。他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脑袋。良久,他喉中撕裂出低哑的哭声来。
婚礼不盛大,但对白月娘的家庭来说,五方山已经给予足够的重视。她在晋升考核后十天匆匆披红出嫁,给师父磕了头,离开了她生活八年的玄青门。
玄青门给女修备的嫁妆不多,白家也来不及收到消息准备,于是她卖掉了自己所有的修行用品,凑钱买了一台螺钿大箱子。
周修齐虽然不需要,但还是买走了几乎所有东西,除了那个笔记本。说起来,倒是有很多人出大价钱买这个本子,但她都拒绝了,并且把它贴身带在身边。
白月娘离开后,周修齐在那些东西里,发现了半股金钗。他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叫他不要忘了那个金缕梅满地的静夜,和他们抛却名利之后的愿望。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白月娘和刘耀宗过得平淡。刘耀宗虽然习惯很差,脾气也不好,但好在他笨,很容易摸透。胡氏也有自己的仆从婢女,保持着在胡家做小姐的习惯,和媳妇不常待在一起。
她接管了刘耀宗该负责的很多宗族事务,就这样在琐事中渐渐盘起了长发,打旋在内院,大了肚子,养了女儿。
她还是总给父母妹妹写信,没了她的提携,白雪儿明显吃力很多,不过周修齐熬过新人掌书最难的那段时间后也能帮衬她,一切都走上了另一条正轨。
直到刘耀宗在某个深夜,忽然告诉她,自己要去昆仑山学艺了,让她收拾包袱跟着一起去。
白月娘觉得不对,据她所知,昆仑山难进难出,他根本考不上;而且如果一心向学,为什么要带妻儿去?于是她临出门前,还是把自己多年不动的佩剑带在身上了。
夫妇俩带着团团在度尘宫歇脚的那晚,白月娘就被刘耀宗骗去了地下。刘耀宗说是父亲来信,让他们顺道检查一下大阵,但是当白月娘看到破破烂烂的大阵时,她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假如刘百福有那么关心大阵,怎么会任由它破败,拿它做争权夺利的战场?
慕微云看到刘耀宗拿出了那叠熟悉的黄符,上面用鲜血画就的阴毒咒文,正是血祭的纹章!
她周身一冷,心快要跳出胸腔了——这有可能是白月娘一生中,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