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长的身影匆匆闯进驾驶座,车的时速几乎瞬间飙升到限速范围之外。
在车内导航接连不断的警告声中,秦意冷静地改变方向,又把油门踩到了底。
他怎么会有这种疏忽……
车一停下,方向盘几乎是从他的手里甩出去,男人一路疾跑,打开门,屋里却静悄悄的。
谢珩不在客厅。
没有窝在沙发上。
也不在主卧和次卧。
他还会去哪儿?
他还能去哪儿?
现在的谢珩根本无处可去,秦意不是应该早就知道吗?
在他正准备让系统直接搜寻时,小别墅后花园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月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秦意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毫不犹豫,跟着自己的直觉,闯了进去。
入夜的月光极冷,地上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踩不破的冰霜,人鱼就坐在杂草丛生的小花坛旁,手上拿着一把刃口卷曲,甚至有点豁了口的刻刀。
不知什么原因,他只披了一件不够合身的白衬衫,身形看上去更加单薄。
得益于人鱼与生俱来的天赋,就算是遍体鳞伤,他的身体依旧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
比月光更加耀眼的银发,宽肩细腰,饱满起伏的胸膛,腹部极为漂亮的古老纹路一直延伸到人鱼线,若非跌跌撞撞跑到这个院子里,身上多了许多或深或浅的淤青擦伤,那他一定是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
鱼尾耷拉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蜷缩着,但它的主人,却极为专注。
很显然,人鱼在做他最喜欢的事情,他在雕刻。
别墅后的小花园很长时间没有派人打理,几乎已经废弃,连漂亮点的野蔷薇都不愿意往这里长,想要找到合适的材料并不容易。
又或许,本来就不是合适的材料。
手指被划伤成了最司空见惯的事,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濡湿掌心,沿着指缝蜿蜒而下,一滴,两滴,滴落在小花坛旁,在这昏聩的月光里,晕开一朵朵血花,比杂草更加显眼。
谢珩看上去却像并不在意。
他垂着眸,清冷的眸子里透着一种很薄的光,执着地剖除打磨,只为他手上这个还未成型的作品。
可惜这只是一块满是杂质的石头,一点也不适用于雕刻,就算付出更多的心血,也未必能雕刻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
潮汛期的痛苦是无法自愈的,谢珩的后背早已经冷汗漓漓,汗湿的额发紧紧缠在他过度苍白的皮肤上,也像是一种纹路,让他的疼痛与疲态仿佛也成了可供观赏的美妙乐曲。
所幸手上的作品终于渐渐成形。
栩栩如生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唇,还有眼中那一点传神的温柔笑意,倾注着创作者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绪,或者,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爱意。
因为太疼,谢珩的嘴唇已经在不自觉当中咬得鲜血淋漓,但因为大功告成,他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点几乎看不到的弧度。
他盯着面前没有声音的男人看了许久,终于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
这样的乱石没有温度,甚至因为只是一个雕塑无法回应而显得过于冰冷。
他冷漠地旁观着人鱼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无声嘲笑他只是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可怜瘸子,当他只是一个不够完美的信徒,所以更加无动于衷。
这样的冷漠总是会遭到应验的。
因为长时间的雕刻,谢珩长时间维持在一种姿势,等他想坐回原来的位置,却腰肢僵硬,一个不稳,狠狠摔到了地上。
掌心被手里紧攥着的钝刀狠狠划伤,又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谢珩难堪地皱了下眉,变回瘸了的腿,慢慢爬起来。
秦意围观全程,感觉自己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走也走不动。
他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声音却在微微的发抖:“……谢珩?”
砰的一声。
谢珩浑身的血液凝固倒流,几乎本能地把雕塑推倒,又把刻刀藏在了身后。
“你……”所有的痛楚都被压抑在喉咙里,谢珩的声音很不对,又低又冷,像在迫切地赶人走,“你为什么回来了。”
好不容易才雕刻好的作品毁于一旦,显得谢珩似乎多么厌恶面前的这个人,甚至如果秦意没有看清谢珩之前是在做什么,他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的。
可是秦意看清了。
他不仅看清了谢珩在做什么,更看清了那张雕塑的脸——
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因为谢珩的遮掩,认错的几率小得可怜。
秦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身边的,也不知道亲手砸碎自己的作品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谢珩是切实在心慌意乱的。
不仅心慌意乱,身上还添了许多新的淤青和伤痕,总像添不完的。
秦意的笑意便淡了许多,他弯下腰,什么也没有问,开始一点一点捡起旁边这堆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