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盛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那村民采过山林中长出的新鲜菌子,就背着背篓往回走。
回路遥遥,他要越过一个山头,绕过一条小溪才能到家。
平常时候,哪里有村民会过来这边,荒山野岭,路途遥远,又有蛇鼠毒虫,他们是嫌自己活的不耐烦了吗?村子里生病看病,哪个不要花掉大把的钱,能免则免,是村子的智慧。
若不是有好处拿,谁会冒着这样的危险跋山涉水。
他回想起半月前,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黑衣人将他吓个半死,还以为他们村也惹上事了,跟十多里外的那个村子一样要被杀干净了。却不想那人出现,只是嘱咐他办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人跟他说的话:“你只需将以下这些话记牢,像真正发生过一样,然后从现在开始,每日去那个山谷摘野菜、打猎,随便你。只要你在遇到每一个向你问起山谷近况的人,说出这些话就行。看好了,这是定金,若做得好,后面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紧接着,沉甸甸的一颗银元宝就这样落在了他的手上。
屋外头灿烂的阳光大方落在元宝上,折出一道绚烂光芒,分毫不差倒映在他的眼中。
他小心翼翼捧着这锭元宝看了又看,才缓缓蜷起手,收好这笔了不起的钱财。
如今,那锭昂贵的银元宝正在他家床下的箱子里完好无损地、小心存放着。
他想到这里,就自心中生出一股劲儿,背上的背篓也不觉得沉,干什么都有力气。
他美滋滋开门回家,喂好鸡鸭,将背篓中的菜都晾晒好后,就回到了屋里,小心翼翼拿出那颗银元宝,捧在手里,对着晃动的烛火擦了又擦,看了又看。
这么大的元宝,可以绞碎成许多份,给他老娘打个镯子、做几身新衣裳;给他大侄子买些笔墨,这小子有个聪明脑袋,一直闹着要学习呢,原先没钱只能作罢,如今有了钱,总要让孩子去试一试,还有他自己……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股霎时的剧痛自身上袭来,从未经历过的疼痛让他眼眶瞬间泛红,喉头发紧,就要逼出一声惨叫。然而,他被捂住了嘴巴,叫不出声。
豆大的汗水自额上滑落,打在银元宝上。
他的视线开始颤动、涣散,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过往的一切自脑中闪现,一年吃不上一口的肉,老娘的皱纹和直不起来的腰、大哥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息,他的大侄子、他喜欢的村头那个姑娘……
最后,他的眼神落在那颗银元宝上,竭力想要握住它,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力气也慢慢消逝,不过一个简单的握手的动作,却怎样也做不到。
元宝从手中滚落的瞬间,他看到自己腹部捅出的同样银灿灿的刀尖。
天底下果真没有白得的好处。
血洇透了衣服,又无声淌到床上,蔓延开刺眼的猩红。
他残存时刻,最后一个想法是:可惜,身下的铺盖大约也不能再用了……
他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倘若他能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两个人,一定能认出他们就是之前给他元宝的黑衣人。
其中一人甩了甩刀子,从他的尸体上擦干净最后一滴血,收刀入怀。
“东方堂主真的没有跟过来?”
“不错。果真如教主所料,只需教主略施小计,便能让东方堂主心烦意乱,再不细究。”
“好了,快将这具尸体处理了,咱们的任务也就告一段落……怎么不动?小赵,不忍心了?”
“……其实,放着这人不管也没什么吧?”
“笑话,你说得轻巧,知不知道有多少任务就是因为这种小人物手里失败的?他们给钱就办事,今天你给一两银子让他按你教的说话,明天别人给他二两银子,他就能把咱们全抖搂出去。”
被称作小赵的黑衣人面露不忍。
另一黑衣人冷哼一声,嘲讽道:“得了,这么想当好人,怎不见你去少林武当出家?过来干活。”
……
东方盛独自一人在当初坠崖的山谷中徘徊。
他脑中不受控制的浮现从遇见言无咎开始的一幕幕场景。桩桩件件,都因为他不可说的心意在脑海中回忆过无数遍,以至于什么时候重温都分外清晰。可如今,这些清晰变成了更要命的东西。
除他以外,言无咎再没有医治过其他人。
言无咎不通药理。
言无咎说出痨病能治这种话之后,根本没有看出平一指开的方子是错的。
他从未见言无咎炮制药材,也没见他研读医书,甚至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
……他说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究竟是真是假?
不,都到这种时候了,我还管他的身体做什么?
难道现在想的不该是,他是不是根本不通医术?救他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他不过是……不过是……
东方盛咬住后槽牙,握拳后指尖紧紧陷进掌心中,他却不觉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