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夜要预备着阁主大人与陵王殿下的会面,斟星楼早早便将二楼内堂一间位置隐秘的雅室空了下来,四处皆有专人留守,谨防被人打扰或是窥探。
各处人手俱已打点妥当,连若怀幽都空闲了下来。本来七夕上门的贵客不少,头几天就来放下大额定金,指名要怀幽姑娘七夕清谈一夜,容长老却叫统统回绝,让若怀幽专门为阁主与元铮作陪。
容长老向来算盘打得精刮响,清谈的小钱算什么?一个东方问渊都能送来那么多金银,要是阁主能顺利谈成和陵王殿下的生意,那才叫大赚特赚呢。
托了这几位的福,七夕佳节若怀幽倒难得清闲了半日。这会儿四处布置已完毕,元铮早说了要宫宴散后方来,于是若怀幽也不急着到雅室去等,上好了妆便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些话本子嗑瓜子解闷。
“你倒清闲。”
一个女声从窗外传来,若怀幽抬起头,正好看见容长老时时挂在嘴边的英明神武的阁主大人翻窗进来。
若怀幽赶紧起身:“阁主怎么来得这么早?”
阁主你怎么翻窗进来?
纪煌音从她屋内的紫檀博古架上取了一只精美的汝窑茶杯,坐到桌前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时辰尚早,我来你这坐坐,不想惊动旁人。”
若怀幽莞尔一笑:“今晚怀幽谢客,专为侍奉阁主,阁主要如何都可,我自然无有不应。”
明明是狡辩自己没在偷懒,还能说得这样千娇百媚,委婉动听,难怪男人们愿意花上百两只为与她清谈一场。
纪煌音早注意到她桌上那些话本子了,只装作没看见,听了她的话后喝了口茶道:“你说话是越来越中听了,不枉我将你提拔出来当这斟星楼的头号人物。”
若怀幽笑容灿烂地坐在她旁边:“那可是多谢阁主了。”
纪煌音一时没有说话,只把那杯茶放在指尖端详。
若怀幽何等聪慧,已看出她心中所思,却没有直接询问,反而惋惜道:“说起来阁主将我从扬州带到斟星楼后,就一直没来找我说过话呢,即便偶尔来斟星楼,也是匆匆看一眼就走。我这个新入阁的小女子,难免惶恐,只怕不得阁主之心。”
纪煌音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听容长老说,每日要见你的人排队都能排到城门口,你要和这么多人说话聊天,我再来找你,你不嫌累得慌?”
若怀幽道:“那如何能一样?再说了,我这个情慧仙子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解人情惑了,阁主虽看上去没什么烦恼忧愁,但我总也免不了想在阁主面前表现表现啊。”
纪煌音放了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吧,你表现吧。看看我有没有什么情惑可解。”
“多谢阁主赏脸给我机会。”若怀幽浅浅一笑,装作思考的样子想了片刻,“阁主日理万机,今日能早早下山,想来阁中并没有什么琐事能够令阁主烦忧。只不过阁主难得来此闲坐,就算不叫人上一杯碧螺春,也不该捧着我的花茶喝得这样开心啊?看来心中还是有所牵绊吧。”
纪煌音这才注意到杯中是一杯略甜的花果茶,她一向不爱喝甜茶,方才入口却没有注意到,此时只得故作从容:“大约是因为挂心着今夜与陵王的会见,所以才没有察觉。”
若怀幽微笑着替她将那杯花果茶倒了,洗过杯盏,取过一套干净的茶具,又拿出一盒茶叶,新沏上一壶好茶。
“阁主若是挂心着今夜的会见,早就直接过去雅室查问布置安排了,绝不会来我这里闲坐。”若怀幽给纪煌音倒上一杯新沏的茶,她玉指纤纤,姿态优雅,倒茶动作说不出来的好看,“此茶名为云雾绿影,产于扬州,阁主喝惯了碧螺春,今日也尝尝别的茶。”
云雾绿影汤色清明,香气幽微淡雅,味道却是略苦,然而那一点苦涩滑过之后,又在舌尖显上来有一丝醇甘鲜甜,像是山间云雾散后的疏阔爽朗。
“云雾绿影,果然是好茶。”
纪煌音品过一口,末了看着那玉色的茶汤,低声道:“那你说,我是为什么所牵绊呢?”
若怀幽美目流盼:“是为一个人。”
纪煌音睫羽轻颤,却对这话未置一词。
若怀幽继续道:“我想能让阁主所牵绊的人,必然是位举世无双的公子。”
“不愧是情慧仙子。”纪煌音低笑了一声,眼中却迷惑起来,“我只是不明白……”
若怀幽没有问她不明白什么,只是端起茶杯自己也呷了一口云雾绿影,方才缓缓道::“世间的情惑,有时便如这云雾绿影一般,乍看之下杯中茶汤清明,入了喉舌才知它甘苦交织,叫人琢磨不清。山中云雾深,未知所寻在何处。”
纪煌音又品了一口云雾绿影,细细体会舌尖交织的各种滋味,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那要如何可解?难道永远都不明白?”
若怀幽抬手又给她倒上一杯云雾绿影:“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时候自然要我这位情慧仙子来解惑了。”
她看着纪煌音,轻声道:“阁主不明白的,其实是这样的心情因何而来,这样的牵绊因何而生。”
纪煌音微微点头:“不错。我实在是奇怪,明明没有什么必要,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人那些事。”
甚至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是与他相关,都会不自觉掏出来想一想。
若怀幽反问道:“阁主可懂情之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