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栖声音不重,但宴客的堂屋也并不大。在座的都是晏国官吏,彼此可称得上知根知底,面对的又是杀兄退敌,既凶狠又有手段的承王,所以哪怕是三皇子,也不敢不拘束。
席间,针落可闻。
也不知承王的话,他们听到没有。
拾月原本夹蛋就紧张得手抖,听李琮栖讲出那句话后,更是慌乱焦心,又怕在座的听见,情急之下,一筷箸从上对着鹑鸟蛋就扎。
可圆蛋是在汤面上浮着的,筷箸刚一碰到,便就出溜滑走了。拾月不仅戳了个空,还令盅里的汤水溅了出来。
一时间,客堂内只闻得见汤盅碰撞底盘的声音,拾月心里一咯噔,不觉抬眸,恰对上了云瑶的脸。云瑶眼神中透露着浓重的惊诧和忧虑,虽只瞬间拾月便移开了目光,但也清楚的瞧见了。
云瑶该是都知道了。
云瑶在担心她。
“王爷……可好!?”
兵部侍郎刘安突然出声,又欲言又止。
拾月回神,这才发现,她空着的那只手,正按在承王的腿上。
更糟糕的是,她猛戳鹑鸟蛋溅起的汤水,有一些还迸落到了承王的身上,脸上。
拾月慌了,真的慌了,她手忙脚乱,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赶紧抽回了按着他腿的手,并顺便用衣袖给李琮栖擦脸。
李琮栖倒也没有当场发怒,他拍开了拾月贸贸然凑过来的爪子,反手给她提拉了起来。而后冲着在座面面相觑瞠目咋舌的各位说道:“你们自便。”
拾月踉踉跄跄地被李琮栖拖出了客堂。
路上,她脑中思绪翻涌,忆起了自己览阅过的史书里面记载的秦汉十大酷刑,心内瑟瑟,猜度着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承王,会用什么法子惩罚她。
会不会让她断了手脚。毕竟自己方才的表现,全然称得上毛手毛脚,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若是不给她点教训,王爷的面子往哪儿搁。今后在属下们面前,该如何立威。
李琮栖步子迈的很大,拾月又是被突然拖拽出去的,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路,就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便顺势跪了下来,开始求饶。
李琮栖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子。圆滚滚的脑壳,黑压压的睫羽,小巧又秀挺的鼻头,红润剔透的唇。她的身量要高于多数的同龄女子,但此刻在他面前的,就是小小的一只,他却能够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拾月抬起头来。因着惊疲交加,呼哧带喘,面上洇染了夺目的红。眼神方与李琮栖交汇一瞬,就又紧忙低下头去,以额触地。
明晃晃的讨饶,肩背都在颤抖着。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
两人此时还在院内,天将晚,李琮栖并不想在半道上跟她相持。
何况,他也并未真的动怒。
他可舍不得让这么漂亮的小活物沾染上瑕疵。不过,倒是挺想看她哭的。
李琮栖俯下身,捏住拾月的颊腮迫她看他。
拾月害怕极了,但也不敢反抗,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乖乖抬眼。
李琮栖瞧着面前这张泫然欲泣又酡红一片的脸,细若凝脂。未施脂粉,还是男子打扮,却让他蓦地想到了她身为女子的模样,不觉眼风流转。
可只见,平平一片。
掌中脸儿一颤一颤的……
是不是,勒得太紧了?
李琮栖喉结微动立时松手,直起身来,不愿深想。沉声道:“回屋去。”
拾月:“?”
“把自己收拾干净……”他背过身去,一副不容分说的姿态,“来为我更衣。”
拾月闻言,趴跪在他身后连连点头。她不敢耽搁,目送李琮栖身影消失后,忙起身踱着碎步朝自己的房间小跑回去。
王爷下令,让她收拾干净自己。
拾月路上琢磨着这句话,回到屋内,忙找出干净衣裳,带着钻进了浴房。
方才她又惊又骇,身上出了不少汗,想来是遭他嫌弃了。
浴后,拾月正在穿衣,就听外面敲门声响,是仆妇孙氏送衣裳来了。
“王爷要奴伺候大人更衣。”
月苑的仆妇都当拾月是宦侍,叫她大人。
拾月垂眸瞧着孙氏手里的衣饰。潋滟华美的浅色上襦,水粉色绣有雅致花瓣的下裙,衣料薄而柔,是合适她这个年纪的女子的款式。
拾月抬眼,等着孙氏往下说。
然孙氏只是冲她笑笑,便就垂头,退到了一侧,似是在待拾月进屋更衣。
拾月只得听从吩咐,进去任由孙氏打扮自己。
方才在宴席上,李琮栖察觉到了拾月的慌张,可他却未从李晌的脸上看出端倪来。是以,在拾月女装出现之前,他还在忖度,要不要再带她去见一见李晌。
他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
一个有着倾国姿貌的少女,跟一个清俊儒雅的皇子,若非血亲关系,却又有信物相连,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风月情愫。
如果他们之间真是这样,那小哑巴出现在旁的男人身侧,三皇子定然不会沉得住气。
可是,在看到梳洗后的拾月的那一刻,李琮栖就扼杀掉了这个想法。
她只绾了个单旋髻,用一根发簪束之,身上头上皆未佩戴任何饰物。缓缓朝他走来,还带了点儿怯。
玉面娇妍,我见犹怜。
李琮栖想想,罢了,还是让她来侍候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