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似蒙了一层雨雾,唇畔那抹笑意轻柔,语意也柔,“虽然穷,那人干活有一把子力气,村里的人也信他,家里慢慢也就好起来了…”
日子虽然苦,可还是有盼头的,地是自家的,收成不好也不必看谁的脸色,她在药堂银钱虽然不多,好歹有份营生,夫妻俩自食其力。
若真好起来,她又怎会出现在静月庵,当中定然出了其他变故,沈应凝神再听,猜想着其中缘由。
“后来他不甘心过看老天脸色的日子,道要出去找些能赚大钱的活,自打外出办事回来后便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我不似往常…”
沈应心中一动,“可知是什么营生?”
“我起先也是好奇…问得多了,那人便发起狠来把我打了一顿,我没法子连夜逃了去,后来得庵里收留,在静月庵出家…”
“谁知入了庵里半个月,他便托人找上门。”
这事确实奇怪,沈应瞧着静云脸色不似作伪,“他也亲自来寻过你,你们见面是以上香遮掩吧。”
“没想到大人连遮掩的法子也知道,果然是被卖透了…”静云苦笑,她重新跪正了身子,对沈应道,“是,他托人找上来的次数一多,我寻思着也避不开。”
“况且那营生也是古怪…说是让我留心来庵里上香的女子,将独行的女子,以及家眷一道来的,住哪间静室分辩仔细,这活儿算不得难,银钱也足,我便一直替他留心。”
“让你留心这些,是他自己主意,还是有人指使?你难道从不起疑用意?”这女尼有古怪之处,可她若完全不曾疑过背后用意,沈应无论如何也不信。
男子居高临下,脸色寒峻,语意森冷,静云不自觉抖了抖,自嘲一笑,“那人能有什么主意,往常老实本分的人突然发起狠来,被人当枪使,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我一开始还真不觉,只觉这事来钱快又不费劲,哪里细想那么多,不怕大人见笑,我实是穷怕了!”
生父为了偿清赌债将她卖了,夫君为了银钱也能将她典与别人生孩子,她这二十几年活得窝囊,命里总跟钱一字过不去,面前摆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那人待她不好,可有了银钱她往后也能过上好日子,静云一咬牙便和那人一起干起了勾当。
“你几时发觉不对?”
静云细细回想,眸光幽远,“那一日是雨天…我恰好在观音殿后的檐下避雨。上山的香客不多,只有前一天宿下的香客,他们在观音殿上香,还有人寻庵里的师姐解梦。”
“若是一人还自罢了,偏偏我留心的那些个女子,大半做了梦,虽然有些个记不清了,大抵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沈应蹙眉,“他们梦见了何事?”
“…与人云雨的春梦,两相印证我便知此事坏了。”
静云还是留了一些心眼,她初得知时真是惊得心儿砰砰跳,连饮了两盏茶才缓过来,后来旁敲侧击其他香客,也就东拼西凑了大半,“等我发觉不对,静月庵的求子灵验名声已经传遍,来的妇人也就更多了。”
“你是说求子的那些”
这事牵连甚广,饶是沈应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庵里每年来往的香客有多少,要是真如静云说的——
那些道求子灵验得来的娃娃…
他待平复下来细想,又觉此事古怪,不免起疑,“放那些人全数离去,难道就不怕他们回去说起?”
静云指着门外道,“大人忘了这里是庵院吗?半梦半醒之中,说是托梦谁又能辩真假,至于那些个真发觉了的…”
真发觉了的,自然走不出静月庵,沈应看着女尼垂首,口中不能成言,不由冷哼了声。
看来她知晓发觉真相的下场,这也是石雕底下尸骨的由来。
有求子的灵验名声在前,寻常人做了春梦也羞于提起,大约还以为心诚则灵菩萨托梦罢,只要稍稍运作一番,借解梦也能遮掩过去,这静云口中所言身世固然可怜,可她后边所为,虽非元凶也是帮手,脱不得干系。
静云言毕心中忐忑,上首立着的男子容貌英武,眸子静沉如渊,她一路说下来,也难看见有何起伏波动,眼下静默不言,她心里也就越发不安了。
当初怎么会想攀上他,为自己找一个靠山,好让他带自己离开静月庵…
“嗒嗒”男子长指轻敲着桌案,那两下极有韵律,不急不躁,静云下意识抬眸,正对上男子凛寒的面容,颌边线条冷厉。
“你没说全,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