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早就习惯了,眉毛都没动一下地回嘴:
“没,我们宿舍有人把车床弄坏,机油漏了。”
说完瞥她一眼,又道:
“你再买个凳子怎么了?就非得坐地上啊。”
陈运埋头吃饭。
迟柏意只好代为作答:
“买了,我在网上买的,大概明天能到。”
陈运一皱眉:
“快吃,一会儿车该来了。”
说完,看着迟柏意一抬眉毛:你又买什么了?
迟柏意冲她眨眨眼:你猜?
陈运才不要猜。
不过这样一来一回,她也觉得心情好多了,就又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一口饼,一口豆花,炒面分了江月一半,小笼包蘸醋一口一个……
迟柏意坐在她手边笑着看她吃,看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江月实在不想抬头看她们,只好闷头逮着那个夹饼猛吃。
一桌子大几十的早饭被解决完,迟柏意叫的专车也到了。
三人搬着收拾好的大包小包东西下楼。
除了江月之前带来的,还有迟柏意昨天跟着她一块儿去买的,全是纸尿裤尿布和移位垫什么的医疗用品,另外就是一小箱子毛绒公仔钥匙扣。
东西都不重,陈运一个人搬好几样噔噔噔地下楼,迟柏意在后头看着她手臂隆起的小肌肉群在阳光下头闪闪发光……
司机是之前家里的司机,话也不多,这次算帮忙。
双方寒暄几句,搬完东西,迟柏意站在副驾驶车门旁犹豫了一下,扭头问看呆了的江月:
“晕不晕车?”
江月摇头,又缓慢地点头。
刚点了一下,迟柏意给她拉开了车门:
“那你坐前面吧。”
江月默默地上去。
从后视镜看见她再拉开后面的车门,左手扶在上头,右手还在后面虚虚护着陈运的腰,语气温和得简直不像话:
“上车吧,慢点儿,刚搬得累吧。吃那么多会不会晕车?我给你带了梅子,你先含一颗?”
服了……
然后陈运居然就那么上车了,坐下来还仰起脸笑一笑,貌似很乖地说:
“没事。”
真的服了……
昌平路这块儿已经算是西陵市边,出了镇川门,过公路大桥一路往南走,三峡七百里,淼漫成水乡。
车里的唱片机淌着的还是十多年前迟柏意最喜欢的曲子——Greenpath。
苍绿之径。
上大学的时候,《Hollow Knight》这个游戏出来,她曾经操控小虫子在这个曲子下来来回回在十字路口走过许多遍。
从荒芜到生机勃勃,水汽蒸腾,草叶翻飞。
她的小虫子坐在存档椅子上,她坐在电脑桌前。
那时候她对着幽暗的屏幕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能不再是一个人了的话,身边的人会不会也愿意陪着她这样看着屏幕?
想来想去,游戏续作也一直没再出,大黄蜂姐姐被考试病历台账一天天覆盖过去。
现在恍然听见,才想起原来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有过这样的想法……
弦乐再次灵动跳跃起来的时候,陈运动了动,看了她一眼。
迟柏意靠过去,听到她低声问:
“这是什么歌儿?”
“喜欢?”
“好听。”陈运说,“像小鸟。”
迟柏意立马想起来了那一滩扑棱翅膀跃出草的面具鸟。
“一部我很喜欢的游戏中的曲子。”迟柏意于是说,“今天回来后,我放给你听。”
陈运安安静静地点头,把目光转向窗外:
“叶子都黄了。”
迟柏意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大片远远的林子,黄绿红交杂相错。
近处是浩淼的水面,在阳光下粼粼而动。
车在走,乐声在响,风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桂花香吹进来,高楼大厦渐渐完全消失在了身后。
大片大片黄色流动起来铺满视野,又很快一一褪去,变成灰绿的草。
陈运闭上眼睛,仔细捕捉着空气里的每一种气味,就像她前十来年做的一样,把它们吃进去,再记下来,分类,糅合……
快死掉的瑞香花一簇簇发出的香味,草半枯半荣混合着矿物质和水的土味,稻谷摇晃出干燥的粉尘味,化肥味,前面那辆车的尾气味,路过加油站的汽油味……
再近一点,会有死去动物的皮毛味儿,在太阳底下暖烘烘的,有点臭。
陈运不喜欢,把脑袋转回来。
不过很快,就能路过村子。
村子会有柴火味儿,干干的,玉米杆子或者松木闻起来都不一样。
她最喜欢白桦树烧起来的味道,像清凉油——
这个气味之后,再走过一段糟糕的垃圾堆味儿,走过一排天天冒黑烟的烟囱,差不多就该……
“到了。”她直起身子说。
江月在前面都睡着了,头使劲一点,抬起来问:
“到了?”
这就到了?
迟柏意开始整理着装,掏出包里的镜子左右照照——
不错,大方得体整洁。
车果然在三分钟后停了下来。
迟柏意下车,望着那扇很大很大的铁门有些怔住了,半晌才朝她看过去:
“是这儿吗?”
陈运“嗯”了一声,回头去搬东西,江月已经跑上前去摁响了电子铃。
迟柏意一边把箱子什么的挪下来,一边看见大铁门慢慢地打开,露出几栋两三层高的小楼,一大排平房边上是些破旧的滑滑梯和跷跷板之类的东西。
没有什么小孩,也没有人影。
到处都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