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干醇,在黑暗中挥发,烧喉入肺。
眼睛是痛的,并且这种痛还在不断放大,进而扩散到整个后脑勺,前额、太阳穴、鼻翼、腮帮……
什么时候了?
闹钟响了没有?
灯亮了吗?
陈运不知道。
她看不见,也听不到。
四方黑墙像八方网,她坐在一片狼藉中间,如四年前在半夜摸上那只秋千时握住绳索,摇晃、用力,椅子吱呀作响。
不会有人隔着窗户喊她叫她回来吃饭,不会有人再摇头叹气说“这秋千经不住你啦,你都长大啦”。
再也不会有了。
人死如灯灭,劫难百病消。
从那天起再干净的东西落在眼睛里也夹杂着欲望孽火。
拽着她的那根绳子没有了。
走过来的人不论用什么方式最后都会说着一样的话,转向同一个目标——
身体,脸,二选一。
学历不够总有不用努力就可以够的东西。
拿这些来换。
你只有这些了——
这些声音无处不在,叫她只能闭上眼,不听不看,任由身体带着灵魂抛高,擦过风云雨露,燃起熊熊大火,烧出一股轰轰烈烈的渴。
动作是艰涩的,并不顺畅。
可根本分泌不出任何东西——
也许是半跪半坐着的这个姿势,也许是因为大脑空空。
于是她不得不弓下腰,以一个格外拧巴的姿势扶住桌子,咬上手背……
伴随着满嘴铁腥,她剧烈呼吸……
吸进附子藿香龙脑,吐出末药薄荷麝香……以及一点、淡淡的香气。
很幽微,但并非不存在。
陈运松开口,开始本能地抽动鼻子,如同一个动物、或者原始人类,受伤后在这个漆黑的水泥森林里眼瞎耳盲,所以只靠着嗅觉捕捉,想要获得那么些许的慰藉——
床塌之间枕头上,浴室,地面,衣架上的衣服?
不是,都不是。
这气味是实实在在的,尽管很淡,却有温度有重量,像割裂的一段丝巾,像融于水中的一滴油,清凉、寒冷,热烈、温暖——
它在逼近。
它一点一点渗透,一分一分弥漫,一寸一寸侵入。
从街头巷尾,从楼上楼下……从晃在双腿的裙摆与脚下的步伐——涌出湿意,再转为涓涓细流,涓涓细流汇作大江大河,潮起潮落之际痛终于成了痒,痒成了一把把插进心口的刀。
刀身凌厉,纯粹透明——
在门带动空气之后。
戛然而止……
迟柏意退了一步,抬起脚迟疑片刻,蹲下身去,摸到一只手机——
只有个机身。
后盖和电池不翼而飞。
屋子漆黑。
今晚没有月光,楼道里的感应灯从她来陈运家时就一直坏着,她一时半会儿什么也看不清:
“陈运?”
怎么不接电话?
“陈运你……”
在家……吗?
不在?
可又好像有动静……
她想开灯。
手指刚摸到开关,一个声音模糊不清地响起:
“……别、开灯。”
晚了。
老旧的开关“啪嗒”落下。
“停电了?”迟柏意放下手,问。
没有回答。
那句话犹如一串突兀的录音,被一台老旧的复读机记录了个别片段,响完之后石沉大海,屋中黑暗依旧。
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黑暗,迟柏意终于听清了在她推开门时那点儿若隐若现的动静究竟是什么——
是陈运的……喘息声。
低低的,哽在喉咙深处,憋在鼻子中间,带着水音。
迟柏意怔在原地。
过堂风一阵一阵打着转从面前身后掠过,寒意从脚底蹿上头顶。
手越来越凉,喘息声更急——
陈运停不下来。
这个机械式的动作已经刻在前些年的生命中,没准还刻在骨子里,成为了一道流水线——
流水线上的她自己是空白残缺的符号,流水线边的迟柏意就站在她眼前不到十步的距离。
看着她加工自己,看着她狼狈,看着她无处可藏。
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今天应该是挺不错的一天。
今天把地又重新拖了好几遍,洗手间的地漏也修好了。
明明今天中午,迟柏意还跟她打过电话。
明明今晚她可以不用再去店里干活,以后也都不用去了,可以一直在家里等到她回来……
她买了好多菜,买了上次的火锅底料,买了水果玉米,买了酒。
她还调了新的香——
酒制柏子合丁香黄酒檀木,加不加附子藿香看迟柏意。
迟柏意说的三天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她等不起了。
她要解释这条短信的,不管迟柏意究竟有没有看见会不会介意。
可她介意。
借着这味香她想是不是可以与迟柏意好好说会儿话,聊聊天,讲讲自己最近烦不胜烦的那个电话,或者……工作……
她明明已经知道了迟柏意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