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已经准备好了……
怎么就……
……
“怎么就成这样的呢?”
一声声混合在喘息中的抽噎拽着迟柏意无法抽身而去,就这么死死顿在门口。
在陈运最后一声压抑隐忍的爆发之后,她靠在门上,闭上了眼,脑子里想起的居然是多年前,面对着老妈的质问扔下那本日记时的她自己——
“……行啊,可以!你们可以瞒着我。谁都可以瞒着我!
但我是你母亲,我是你妈!
我也无数次说过你可以去选择你的人生,什么样的都可以。但我是不是也说过年轻的时候至少不能随意就做决定。那么你做这些决定前问过奶奶,可你问过我没有?!”
后面的事情,迟柏意记不清了。
当年发生的很多事,现在都已经记不太清。
她当时自以为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时机去谈这些事,也以为母亲会理解——就像理解自己的学生,理解钱琼一样理解自己。
可并没有。
出柜不重要,性取向不重要,画的画不重要,诗词比赛也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
所有的打压和反对都只是因为她没有按照所谓计划走。
所有的愤怒和嘲讽都只是因为所谓“这不是我想要同你聊的”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所以就都是错。
只是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把那些奖状捡起来的时候,看着站在旁边眼睛红了的奶奶的时候,捂着那个巴掌印的时候,迟柏意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说: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明明准备了那么多,努力了这么久……
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照片的事儿已经在解决了,就算今天没有结果,以后也一定会有结果。
工作她也已经在这两天查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功课,起码这一次不会在什么都不懂就一味地去跟她说什么“还是上学比较好”这样的话。
还有……还有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这些天的了解足够深,昨天还跟从事心理卫生专业的老同学交流了老半天。
只要再等一天……
不,或者就在今天。
她就可以开口,像过去这些天一样,把这些捋得清清楚楚。
让她不要有负担不要有顾虑也不要再难受,像那个她本来就该有的样子一样,笑着的、意气风发的,扬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坐在对面,站在眼前,说:
“行。”
也许她还会抽抽鼻子,趁她去洗澡的时候扒在点心盒子上看,翻来覆去地问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们相遇的时候不够好,迟柏意知道。
她们的差距大约也有,迟柏意也知道。
可相知相爱的时候,总要好的。
总该好啊……
她仰起头,睁开眼,在十多年后、在扑鼻而来的各种香气中,再次轻声问了一句:
“怎么就成这样的呢?”
无人应答。
只有藏在香气中的那抹血腥味还攥着她的手,要她在这个本该温馨的夜中面对一个喘息着呻吟着呜咽着几乎是痛吼着、在黑暗中隐隐约约颤抖着的陈运——
一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陈运、一个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失态至此的陈运……
来咬紧牙关,来拼尽这一路走来二十八年的所有勇气,不得进不得退,不能放手……
一定要找出一个办法。
一定要找出那个解。
一定一定,不能回头!
“陈运。”
陈运哆嗦了一下,手停了。
“陈运……”
液体滑落,欲望爆发的最后一刻终结在那声略带哽咽的名字中。
很小声,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说:
“没关系,让我看看你。”
让我看看你。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
让我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受伤,你究竟需要的是什么。
“陈运。”
陈运……
——我挺开心的。
你可以多说一点,这样我就能知道的更多一点……
——我明白。
——我喜欢这样。
更喜欢你走近我……
让我过来,让我靠近。
“陈运。”
陈运答应了一声,又好像并没有答应。
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
耳鸣还在继续,又好像没有。
一切又重新安静下来。
眼睛适应黑暗需要一个过程,陈运从无数扭曲的画面看到最后。
看见她就站在门口。
像一块儿石头。
石头冰冷而木讷。
石头不会说话。
但……
“陈运……”
但你会。
“迟柏意。”
迟柏意笑着,接住了:
“我在呢。”
灯忽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