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一下。”何立夏叫住了他，“请你吃点东西吧，硬要钱没有，但吃的无所谓。”

男生踌躇着，光听见吃饭两字，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便急促的叫唤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两人，脸上随即挤出羞臊的表情。

“没关系，你毕竟帮了我，于情于理，都得回报你的。”纪昀文温和地笑了笑，男生性格没有想象中顽劣，他便转变了冷言冷语的态度。

两人已经逛得差不多，这会儿也接近傍晚，为了显得正式一点，何立夏选择带他们去下馆子。

大冬天，炒菜吃一阵子就容易凉，还是火锅来得舒坦。要涮的小菜还没上齐，男生先端着碗白米饭，克制地咽了几下口水，然后夹起小蝶里的前菜，狼吞虎咽地闷了几大筷子米饭。

吃得太快，食物难免呛到嗓子，男生又迅速撇过头，冲着地板剧烈地咳嗽了一通。

纪昀文默不作声地给男生倒了一杯热水，怕烫，他又兑了点凉水，然后才递给男生。

“慢点吃，菜还多着呢，肯定管饱。”何立夏一面下菜，一面同男生说着。

“对不起，我就是太饿了......”男生也觉得自己失了态，双手捧住杯子，怯怯地解释道。

“别紧张，我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何立夏补充道，半分钟前下的肉熟了，他捞进一只瓷碟里，往纪昀文碗里扒了一半，剩下的就放在男生的碗边，“肉好了，放心吃吧。”

纪昀文心安理得地吃着，男生则显得格外拘谨。斜过的眼神收回，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紧张模样，纪昀文大致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只是桌上的人都似乎都在专心地吃着饭，并未分神想其它事儿，才使得他一边别扭的吃着东西，一边踌躇着要怎么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一向温吞的纪昀文竟也看不下他那磨蹭劲儿，索性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有什么误会的话，是得解释清楚。”

“我不是故意要找你们碰瓷的。”有了纪昀文当引子，男生总算开了口，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我身上实在没钱了，好久没得饭吃，看你们两个面善，就动了不好的心思。”

“面善不代表着我们就好欺负。”何立夏的手就没停下来过，一边下菜，一边捞着熟了的食物，“瞅你那样，我估摸着也该是忽然动的歪心思......不过我没挑明，想着你要是什么时候憋不住了，自己会说的。”

“对不起。”男生愧疚地垂下头。

“没关系。”何立夏又给男生盛了一碟肉丸子，知道纪昀文街上吃了一路的丸子，怕腻，就没给他捞。

“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错误，再说，你后边帮了昀文大忙，也算抵消了。”何立夏笑了笑，“唠半天，还不知道小兄弟你的名字呢。”

“我叫陈桥坤。”

“那认识一下，我是何立夏，旁边这位叫纪昀文。”何立夏介绍着。

似乎在何立夏眼里，介绍了彼此的名字，就算作关系的初步建立，所以就自然而然地搭起了话，氛围总归是少了些僵涩。

陈桥坤不是本地人。他说，他家那边没什么好打工的去处，就打算跑外地来看看机会。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能去哪，站在车站附近，一些拉客的伙计就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地方，他们又拉又推，他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其中一个上了车。那司机越开越偏，半路也没给他下车，一直开到这边，把车费收了，才终于放他下了车。他没想到车费要价会这么高，落地时，身上就剩几块零钱了。

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活儿，更不必说暂时的居住地了，他就只能四处流浪着，最后无法，就想赶紧弄点钱，先顾及一下肚子。

“这怕是被人唬骗了吧?”何立夏说。

陈桥坤笑得勉强，说:“我后来也才反应过来的。”

“你今年多大了?”何立夏又问，“看着和我们差不多，怎么想着跑外出来打工。”

“今年十六岁。”陈桥坤挠着头，笑得依旧腼腆，“我学习太差了，没考上高中，爸妈在外头打工，家里没人管我，我就想着，要不自己出来挣点钱吧。”

“想挣钱，那也得老老实实干，不比读书来得轻松。”何立夏边夹花生米往嘴里送边说，倒是挺有谱子的，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对于其它，两人都没有过多评价，在乡下，早早辍学出来打工，这种情况其实挺普遍的。

“我明白的。”陈桥坤老老实实点头，“之后不会再犯傻了，我会好好找活干的。”

前边还义正言辞地说硬要钱没有，后脚吃完饭准备离开时当，何立夏还是给陈桥坤拿了三百，当然，还补充了一嘴，只能算是借给他的，并且再多也没有了，要他这几天好好地找份工作先干一阵子。

“你兜里才是装了个小金库吧?”回去的路上，纪昀文一脸稀奇地看着何立夏，“又是买东西，又是请吃饭，又是给人钱。”

“唉，纠正一下，那是借给他的。”吃饱喝足，何立夏的声音就会泛出一股慵懒享受的意味。

“联系方式都没留一个，到时候真要还钱的话，他从哪找你啊?”纪昀文看破不够，还要直接戳破，“你也就口头说说，劝慰劝慰自己了。”

“有些事儿，咱心里知道就够了，说出来就没面了啊。”碍于街上人来人往，不然何立夏手心痒得难受，非得抱着纪昀文的头狠狠薅一顿不可。

就跟挠猫一样的感觉，能上瘾似的。

回去没搭公交车，何立夏直接拦了一辆出租，正好坐到明叔店门口。晚上七八点，店铺没打烊，两人进去的时候，明叔正一个人吃着晚饭。

“嘿哟，两小子可算记得来了。”明叔从饭桌底下掏出两张小板凳，招呼着要他们赶紧坐下。

“今儿去送货，那户人家还挺好，给我提了几瓶酒，还捎带了一只烤鸭，美得哩......你们也赶紧尝尝。”明叔又从筐篓里拿出两只碗，递到两人手上。

纪昀文今天真吃撑了，想开口拒绝，就看了一眼何立夏。

“没事儿，图个心意，沾点油抿抿也成。”趁明叔没注意，何立夏小声提醒了他一嘴。

但他也真不至于光沾点油水，还是乖乖地接过明叔给他夹的烤鸭，吃了几块。

明叔还想给他们添饭，何立夏这才婉拒着:“叔，我们是吃过才来的。”他把脚边的东西移到明叔跟前，“快过年了，我们买了点东西，提前给您拜个年。”

“两个毛娃子!”明叔笑骂着，“给你们开钱，再拿来给我买东西!”

“谁说的，我俩是用卖粮食的钱买的。”何立夏起身，提着东西迅速地塞进里屋，“不算你给的工钱。”

屋里零零散散摆了几只纸扎物件，看样子没有再做新的。

“明叔，店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纪昀文问道。

“没了，过几天我也关门回家过年去了。”明叔笑呵呵地坐下，恍惚间，又忽然记起什么似的，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嘿呀！忘了屋后的那几副棺材了，那些伙计只管搬出去，不管搬进来，真是难为我这个老头子了。”

明叔店里不做原木棺材，只负责给它们上漆，几十年的手艺，漆刷得平整滑亮，因而很多铺主都找他做单子。

万一夜里飘雪，棺材沾了水汽可不太好。没装人的空棺材并不很重，何立夏就和纪昀文搭着手，一前一后地把它们轮番挪进屋子，才准备回家。

“两小子，好好过年，明年再见啊。”明叔站在门口，给他俩临时塞了两个红包。

“谢谢叔。”纪昀文一点不扭捏地接过红包。

“那就祝明叔身体健康，吉祥如意，五福临门，笑口常开，万事顺遂！”流畅地说了一段祝福词，何立夏才接过红包。

不知怎地，纪昀文顿感一阵“背叛”感，他就斜过眼神看了看何立夏，没什么表情。

注意到纪昀文的目光，何立夏得逞一笑，随即又补充道:“这是我和小文一同想出来给您的祝福。”

“都是两个好小子！”明叔仰起头，笑得脸上的褶子层层堆叠，双眼深深地陷在愉悦的心情里。

别了明叔，纪昀文在外边等着，何立夏走到后院提上自行车，然后带上纪昀文回了家。

“我刚以为你想丢下我，一个人给明叔说祝福呢。”纪昀文胆子大了些，头开始虚虚地靠在了何立夏背上，“我以前也没这样收到长辈的红包，真没经验。”

“没关系，你要过年来我家凑热闹的话，慢慢就习惯起来了。”何立夏着，微光下，淡淡的白气从他脸边飘出。

“还有啊。”何立夏顿了一下，又说。

“嗯?还有什么？”纪昀文问。

“只要咱俩还待一块，我就不会丢下你。”何立夏说。

要是没待一块呢？

纪昀文以为自己会这么问出口的。事实并没有，他的心被浸泡在异样的温暖里，尽管一路吹过寒冷。

似乎他心里下意识觉得，他会就这么和何立夏一直、一直待在一起，也是一种满溢的期许。

他现在只想享受两人待在一起的这份美好。

要是真有没待在一起的境况出现，那就......

那就死缠烂打吧。

毕竟何立夏总不会因此揍他。

茫茫的夜里，天与地似乎融成浓浓的一团，黑中散出洋洋雪花，细碎如星子。

车轮悠悠地碾过一条又一条泥路，渐入了村子，大多数人家均点起了高高的明灯，闪烁，一再闪烁，团团光晕也融成夜里的星子。

一路上，自行车驰得并不寂寞，坟堆也不再令人恐惧，即使异在他乡，于冬日，心也渐温暖，渐喧嚣，年的热闹也愈发趋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