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某种言语无法表述的默契,他们飞快且无规律地交错路线,轮流吸引冻原之龙的注意力,最后玲一个侧身滑铲擦过龙脚下冰面,不顾后者狂暴的嘶吼、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那只旅行袋!
她举高袋子晃了晃,萨尼本想做出回应,譬如一点小小的合乎情理的抱怨,但比他一切反应都要更快的、是自头皮处猛然传来的剧痛!
糟了……!!
这个念头他没来得及想完。
电光火石之间,萨尼重心不稳,像条咬了钩的鱼一样被后方传来的巨力拉扯而去,沿途的挣扎留下遍地狼藉,直到什么坚如磐石的东西对准他的太阳穴狠狠来了一记!
萨尼第一时间就失去了意识。
他被龙翅扇飞出去,连着撞碎好几棵残缺的冰雪松,又在满是冰渣的松林废墟中一路滚落,最终猛的砸上一块覆满雪层的巨大岩石。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两秒,然而映入玲的眼中,却好像时间定格般无限缓慢。
快速且无意义的,许许多多念头涌进她的脑海。
好冷。
刚刚萨尼头上溅出红色了。
冻原之龙的翅骨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部位。还是牙齿?不太确定。
好冷,鬼天气。
太冷了,如果萨尼流血,低温会瞬间冻结伤口。谢天谢地。
松香已经拿到了,好冷,得抓紧时间跑。
冻原之龙是冰之地狱生态的一部分。
不要和看门人起冲突。不要和看门人起冲突。不要和看门人起冲突。
这是出发前我告诉萨尼的。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她想。
意识深处,无垠黑暗与它水中的倒影为伴,遮天蔽日的蝴蝶翅膀是其中唯一的白色。
【需要吾吓吓这条小蜥蜴吗?】食欲笑着问。
【不用。】玲说,【我自己来。】
她扯掉防寒服,连同那袋子松香一起丢在脚边。
冻原之龙原本正张牙舞爪尖声嘶叫,却好似察觉到什么般蓦的哑了声音。
冰原之上,风雪依旧呼啸,凶猛的巨龙与渺小的人类少女沉默对峙。
呼吸,深呼吸。玲默念,缓缓拉开架势。
别放过一丁点氧气,把体温和水分都尽可能多的留在体内。当零下八十度的冷空气侵入口鼻,要在它冻结沸点最高的二氧化碳的瞬间将其排出,再将包含氧气在内的其他呼气全部吞下。
两世为人,玲从未如此刻般冷静。
等她回过神来,冰之地狱的领主已然成了陷落的城墙、徒劳而沉重地瘫倒在地。
——徒手点穴,一击制胜。
玲轻轻吐气,这次口中没再呼出白雾。
天光愈亮,苦寒之地的太阳同样东升西落。
萨尼在梦中皱眉。并非因为不适,他只是疑惑。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清香,干净得近似圣洁,又温柔且厚重不带距离感,像是初冬阳光饱满的日子里去登山会闻到的那种草木味。
除此之外,还有噼里啪啦篝火燃烧般的声响断断续续传过来,配合那草木清香,似乎可以通过嗅觉触摸到一个真实的世界,那里有风、有太阳,有夜半山间清寒微亮的星子。
他到底在哪里?
追逐着这个疑问,萨尼慢慢睁开了眼睛。
没有风,没有山,没有星星。他在似曾相识的房间里醒来,身上的伤口都得到妥善的包扎,只是这张质量堪忧的床又硬又潮,硌着后背的不适感告知他,这里是极星号的船舱。
“醒了?”
斜前方传来声音,萨尼余光瞥见房间角落伏在桌子上的玲站了起来,几步朝他走近。
“感觉怎么样?头晕吗?会很疼吗?”她语速很快,“我帮你看过,最严重的伤在额头上,万幸没有骨折,我点了一小截冰雪松香,能起到安神效果,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萨尼:“水……”
玲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扶他坐直,往他背后多垫了几个枕头,又小跑着出去倒了杯水。
萨尼埋头就喝。
温水润湿干裂的唇瓣,熨烫好像还残留寒气的喉咙,他总算定了神,真正清醒过来。
“哥哥。”玲忽然叫他。
他抬眼,发现少女怔怔瞧着窗外。
“下雪了。”她说。
与极寒大陆的暴风雪不同,这是一场静谧得近似纯真,温柔得有些伤感的雪。
玲穿过船舱,拉开半合的折叠门,往甲板走去。
萨尼披着外套慢吞吞地跟上来,玲回头看见他,似乎不赞同地蹙了下眉,但没把话讲出口。
“我突然想起来,”她只是说,“今天好像是圣诞节。”
纷扬白雪中,极星号无声地劈波斩浪,萨尼望着她许久,安静得不像是她的哥哥。
“怎么了?”玲问。
“没什么。”他立刻回答,顿了顿,磨磨蹭蹭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物件,远远抛过来,“圣诞礼物。”
“你生日不也是这几天吗,凑合一起过吧。”他又补充,口吻随意,好像真的并不在乎。
玲接住了,摊开手仔细一看,认出这是个沉香护身吊坠,形状简约,成色很好。
“我在斗技场和一个有钱人打赌。”萨尼含糊地解释,“反正我赢了,他把这个给了我。我看也没有别人比你更适合戴了。”
所以,你用一个晚上横跨大陆,好几个月跟着我四处奔波,只是因为……想把它送给我吗?
玲这么想。但她没这么说。
她说的是:“圣诞快乐。”
萨尼撇嘴嗫喏着,不情不愿的样子。
最后他说:“……生日快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