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晋国公去世以后,晋国府再未有过引人注目的盛功伟绩,但军权仍在。
既是中庸之道,也是韬光养晦。
现任晋国公颇得皇帝信任,哪怕是慕相爷见了,也得客气几句。
来自晋国公府的邀约,既无背景也无出身的探花郎,如何能不从?
想到这里,慕涵的良心回位了几寸。
她压着嗓子说道:“小女子思慕公子已久,但无奈已许嫁他人。”
“公子若要报答,那来日如果小女子身陷困境,再请公子相助,公子切莫拒绝就好。”
薄昔躬身拱手,清润翩翩,“薄昔自当为姑娘尽心,但也望姑娘一切顺遂,无怖无忧。”
慕涵看着他,眼里满是对未来妹夫的欣赏。
她第一眼便认出他是那日湖边公子。
在那种危机之时尚能做出救人之举,说明这位公子的品性不差,反应也还算快。
又没有身家背景,好拿捏。
还是个文官,更方便相府拿捏。
这不就是慕婉之前劝她赶紧定亲时所描述的完美配偶么?
妥了。
就这么办了!
慕涵开开心心驾马而去,留薄昔一人在原地伫立良久。
等到影子换了方向,他才从树荫下走出,沿着长街缓步而行。
这一路,窄屋平舍,高门深宅,雕窗画栏,杂摊散铺,京城市井,百态人生。
一朝看遍长安花,半生难尽红尘路。
路过相府门口时,他略微驻足,不由失笑。
故人非旧知,重逢即相识。
而今有缘得见故人,有幸欠故人一恩。
实在叫他欣喜。
而隔着几道院墙的慕涵无知无觉,安稳等了几日,才等到相府千金亲自榜下捉婿的流言攀枝而上,越过了相府的高墙。
外面人都以为是相府二小姐做出的这档子荒唐事,但相府中人一查便知道那天只有慕涵出了门,还穿了身黑衣。
这一次,这家人气得都没在正厅搞三堂会审的架势了,而是以慕婉为首前前后后地拥进了她的院子。
慕婉冲上来死死拽着她的领口,长长的指甲划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那双一向含烟带雨的眼瞳此刻恨不得沁出血来。
“你就是看不得我有个好亲事是不是!你自己嫁不去好人家便要毁了我的姻缘?!!”
“天底下为何会有你这般狠毒的人,占了我十几年的安稳,如今又要破坏我以后的生活!!!”
“先是不让辰哥哥娶我,然后又是诚王殿下,为何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慕夫人没有拦着慕婉,她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已经哭过,此刻唯余一脸失望。
她看向慕涵,“你就这么恨婉婉?”
“我实在是没想到,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会这般恶毒,竟然连污人名节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以后,不要再说你是我女儿!”
“哦?”慕涵丝毫不见局促,反倒在听见慕夫人最后一句话时眼神有些期待地看了过去。
慕相上前一步,扶住了慕夫人,“夫人,别动气伤了身子。”
慕涵看到他的动作,心里嗤笑一声。
这个老狐狸。
慕婉看到她混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恨极,她转身,向慕相跪下,声音哀绝,泪如皎珠,“爹!娘!女儿自知名声已毁,请爹娘送我去庵子吧!”
“婉婉,你这是作何苦!”
慕夫人心疼得跟什么似的,顾不得身份和礼节,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慕婉。
“嗯?要做姑子?不嫁探花郎么?”
听到慕涵不痛不痒的问话,慕夫人的身形猛然一顿。
她扶住慕婉,缓缓起身,来到慕涵面前、抬手。
一声清脆的声响令院子里寂静了刹那。
慕夫人的力气小,但她已是使出了最大的力道。
慕涵偏着头,脸颊虽然胀痛,但是这种疼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她顿了顿,才正过脸,安安静静地看着幕夫人。
慕涵不再说话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大概会在开口那一瞬间眼泪就会落下来。
她不是没有料想过这样的局面。
只是当它真的发生时,她并不能做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在意。
心狠狠地蜷缩起来,想要躲却不知道往哪里躲。
十四年的光阴轰然坍塌,记忆里明媚骄纵的小女孩如今却寻不到一个安宁归处。
而那个曾无论何时都守护着小女孩的人,如今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认真无比地对她说:“滚,你不是我的女儿。”
慕相在慕夫人身后负手而立,眸色沉如归墟,声音凉薄,“你去庄子上待一阵子,这些天我们会为你寻个亲事,等你再回来就准备好嫁人吧。”
这一句话让慕夫人回头看着慕相看了好久。
她突然回身,扶起慕婉,说道:“婉儿,我们走。我带你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可慕婉怎能甘心他们就这样放过慕涵。
“娘?!”她死死拽着慕夫人的手,眼珠发红,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你爹要认野种当女儿,但我袁华衣可不会认,袁家也不会认。我们走。”
一向温婉柔弱的妇人,此时不知道为何,好像爆发出了某种力量。
她紧紧握着慕婉的手,眼神如燃至极盛的星,将慕婉拽离了这里。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还有风吹枝叶响。
慕相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看向慕涵,道:“你现在行事越发出格了。”
慕涵扬着头,盯着枝头的花苞,抽空睨了眼他,“你这么着急要将我嫁出去,就不怕我在未来夫家做出更出格的事?”
慕相却笑了,“涵儿还是太年轻,学不会藏锋芒。”
“不如相爷会藏。”慕涵的眼瞳仿佛定在了那朵花苞上,呼吸深长而平静。
她咧了咧嘴,却无半分笑意,继续说道:“明投暗主,还以为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