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敏喜欢段冬阳的唇,喜欢他摘下眼镜,轻揉鼻梁的手指,喜欢他看书时专注的神情,也喜欢他被她打扰时微蹙的眉头。
他就像婴儿奶瓶上的吸嘴,散发着甜蜜的诱人味道,使鄢敏目眩神迷,有了它就足以忘掉一切。
因为当发觉同学们对她那天在病房出格行为议论纷纷时,鄢敏泰然自若。她对段冬阳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就是我做的。
出人意料的是,段冬阳也毫无反应,照常学习,照常游乐,仿佛故事的男主并不是他。
于是便出现这样滑稽的场面,当大家聚在一起聊八卦聊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八卦的主人公反而满脸茫然,指着自己问,我吗?
从不反驳,也从不解释,两个人就像锯了嘴的葫芦,默契地倒不出东西来了,渐渐就连最长舌的同学也感到无趣。
在夏令营的每一天都有新鲜事发生,纵使鄢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也不可能天天占领头版头条。
这场小风波很快过去,却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影响,让段冬阳小小头疼了一阵。
自从成为鄢敏的绯闻男友,就总有其他班的同学故意接近他,议论他。尤其在他们究竟相不相称的问题上探究地乐此不疲。
有时候他会故意竖起耳朵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好事,把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里衡量。
谣言荒诞而可笑,他们对段冬阳的长相,身世做了全方位的剖析,就差没把他的胃翻出来,看看他昨天今天吃什么喝什么了,好佐证他们的遐想和妄言。
更荒谬的是,有人竟传言,鄢敏作风不正,喜欢和多个男生纠缠不清。有人言之凿凿,曾在空无一人的厕所门口,看见他和男生眉来眼去,两人皆面色红润,头发凌乱。
段冬阳对大多数话付诸一笑,只有其他人用刻薄的语言议论鄢敏时,他忍不住扭过头,直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制止他们的恶言。也许是鄢敏把无畏传给了他。
他像生活在监控之下,偏偏避无可避,再躲也还在同一片景区。
段冬阳由着自己和鄢敏捆绑在一起,他有时候会故意在外人面前帮鄢敏拎包,或者给她撑伞,欣赏其他人诧异又古怪的目光。
那年空气闷热而潮湿,像隔绝尘世的另一个世界。
异乡的小桥流水惬意而悠长,阳光灿烂处粉花乱飞,风吹到年轻的脸上暖呵呵的。
他和鄢敏迎来他们的春天。
多年以后,段冬阳无数次重新回到这里,总是怀着惆怅。
成熟的眼睛飘忽迷离,一一扫过石板桥,雕成龙头形状的屋檐,却再也闻不出空气中沁出的丝丝甜蜜。
鄢敏常在段冬阳身边看书,她原来总和蕊蕊他们抢着玩游戏机,现在捧着比脸还厚的康德原著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她真的很聪明,长长短短的文章,只要看一眼,只一眼就能领悟其中的精髓,再看一眼就过目不忘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不努力,但每次都能考第一名。
被段冬阳特训过,她就更不怕开学后的考试了,理直气壮地看课外书。
在这里,她格外情感丰富,从前只装着吃喝玩乐的脑子,竟然会因为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落泪。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变得柔软。
大概段冬阳也是这样吧。
在医院的那几天,鄢敏总是吃不好,嫌盒饭难吃,每天吃过晚饭,两个人还要在街头游荡一番,搜刮一点吃的。
有一次,天气不好,上午下了雨,傍晚时候还是冷嗖嗖的,街上一个小贩也没有,缩着脖子沿马路走出老远,才看到有个卖烤红薯的大爷。
刚出炉的红薯,还冒着热气,烫得段冬阳左手倒右手,鄢敏笑嘻嘻地立在一旁,等着段冬阳掰出最大的一块塞给自己。
没什么客人,大爷因此有空暇和他们聊天,先问他们是不是来这里旅游的,鄢敏点点头。
对方便热情推荐道:“学生,那你们得去湖边看烟花的呀,一年一次的烟花秀,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的呢。”
鄢敏一听就兴奋了,拉着段冬阳的袖子,“我们去看好不好?”
段冬阳看了看表,“等会要集合了。”
“可是一年才一次诶,这次看不到,说不定以后都看不到了。”鄢敏不无遗憾。
段冬阳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红薯掰开,甜蜜的温热涌向鄢敏,一阵缥缈的暖红色中,他拿起纸巾,把滚烫的红薯包起来,默默放到她手心。
他好像在笑,弯起眉眼,定定看着鄢敏。
“又不是以后就不会来了。”
鄢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喜若狂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会陪我来这里吗?”
段冬阳只是微笑。
他其实比鄢敏成熟得多,早在那时候就开始规划和鄢敏的未来,把她划进将来的世界范畴。她当时怎么就不懂,只知道傻乎乎地啃红薯。
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烟花秀,一查地方,离医院还挺远,两个人租两辆单车,在高耸入云的梧桐树林底下狂蹬。
她骑得飞快,发梢和裙摆全飞起来,惊起沿途的麻雀,空气中似有尘土的辛甜之气。
段冬阳在后面叫她慢一点,小心一点,她回答说慢一点就赶不上了。
后来还是没赶上,还在单车上就听到远处传来阵阵人声,然后是轰隆的巨响,一刹那绽放的光彩,令所有路人包括鄢敏和段冬阳驻足凝望。
鄢敏仰望着被高楼隔离的一方天空,隐隐能看见红色蓝色烟火快速铺开,一层层,那样浓烈的色彩,称得上凄冷美艳。
现在是烟花绽放的良辰吉时,她却无缘欣赏它全貌的美丽了。
鄢敏不免惆怅,一时间也分不清,彻底错过和只可窥得一丝美好的拥有,哪个更值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