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那元二奶奶因梦蝶而啼笑相交。
如此便要说回那蝶。
矿蓝丝线的一只蝶,盈盈的一双翅被绣的下一刻就要挣开薄薄的一袭布来似的。
颐伶因细细看着,抚着那蝶。心中有无数些未破茧的渴来。这渴,野蛮的从一双脚底攀升上来,像条绿柳丝,绕着那肉,皮,森森的骨,直长到喉咙上来。因痛苦的叫了一声,简直要跌坐在地上。手堪堪扶着那漆木桌沿,冷冰冰的,这样浓的夏里竟也没一丝温度。
孩子们的奶妈这时忽的敲了她的门,粗糙的一双长满了茧的手,曲折一只关节撞在门板上,那茧面沙沙的摩擦声,她听了简直要痉挛起来,神经质的将一双手使足了劲的撑在裙摆上。
“二奶奶,小姐今早生了热,你去看看吧。”
她听了这话“噌”的立起来,赶忙的走着去推那门。
进了伊秋小姐的房间,只看见她瘦小的身体微微的缩起来,盖着一袭红绿滚面缎子被,瓷白的小脸透着醉桃似的红来。
颐伶走过去坐在床边,从一侧握住了伊秋小姐的手,那手因生热而微微发着烫,她因觉着一阵揪心。
“请过先生了吗?”话里几分微微的怒来。许是夜里就烧起来了,奶妈夜里向是贪顾自己好睡,从不怎样仔细看着孩子。她惯也晓得,今日因握着女儿的一只发了热的手,看她烧红了的小脸来,火气霎那就生了出来。
“已经开过了药,先生说许是夜里冒了凉……”
“夜里冒凉?你便是做什么去了,一个人好好的睡死在那儿了不成。”
说时就瞪着一双眼,眼梢凌凌的挑起来。
奶妈年纪要长上她很多,再者做工在外这么些年,早是生养了不少皮拉习惯。如今被这么个年青奶奶训斥起来,只是俩手交叉的握着,头只管垂下去,心里却是很有一番不服气。
吃了药,烧渐渐的褪下去。晚上伊秋小姐终于睁开一双黑的圆眼睛,明明白白的和颐伶说起话来。
这光景里头最好只生出个少爷来。不过元家上上下下统共只伊秋这一个姑娘。
长得顶像颐伶,灵灵秀秀,性格也实在招人,家里因都愿意疼爱她。
“妈,我这便醒了,您别急了。”
颐伶摸了一下伊秋小姐的发顶,接了木叶摆出的毛巾来给她擦脸。
直一口气待到黄昏,沁腾辞过了他的先生,知他妹妹生了热,也便到她房里去瞧看。
伊秋这时吃了再一顿药,已睡下了。
沁腾十二岁多余一些,比他的母亲略略高上一些,因搂着她的肩膀默默站着。
隔天早上去大房里请好,大奶奶翘着她一只鲜红丹蔻甲油的细手指来捏着茶杯,问道:“绿玉说,昨儿伊秋生起了热。如今情形怎样了?”
“不是什么要紧,吃过先生开的药已经褪下了。”
这花生那枝,元家老宅子的花园平素是不赖打理的。
颐伶独自走在那幽幽的土地方,闻得夏里惯开的花染出一星俩星甜气,搁置空气里淡淡一记芬芳,彷佛是那闺阁里未嫁,面上怯怯带着羞嗔,心底下却有渴念如水蛇游起的小姐。
她们便是倚那四方俩尺的窗阴前,盼着正当年纪的好人来独揽这几点芬芳。
不由的,一口气暗暗叹出。她的那豆蔻正当,如今已连残影都踪影无觅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