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生静静地靠在窗边,半个身体都微微暴露在冷里。
秋将将才到,微雨以后,花瓣便毯似的铺满了地上,几处疏淡几处浓郁,一片“绿肥红瘦“之作态。褐黑的树干终于失去了遮挡,颜色明了的展现在人的眼皮底下。
他只管盯着远些的一扇门看。那门有些掉漆,却是不妨碍美的。
门缝紧紧合上。
假使那人的心房也如此紧紧关着,那该如何?
续生突然愣住了,他表现出孩子的样子。细长的绒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他想起颐伶的脸,身体便流过一阵痛苦。这样的痛苦是涓涓的,仿佛是一条横陈在心里的江。那江中之水急迫有时,慢熬有时。
其实他住在元宅的一整月里,未有得过她的喜欢一刻。
她像是考磨他的耐性那般,无论是怎样的动人莺转都不能叫她有半点融化。
他独身陷入了那爱的恐怖泥沼中,而她不过施施然立在岸边,神色终是寡淡的,她看得见他的沉没,她只不肯施舍他分毫的怜来。
人讲到,不可得的永是一尾瘙痒停在心里。
这痒侵害百骨,消磨意识,将漂亮的人变成残败的树的一枝。终于失去一切营养后尽可等待雪的掩埋,因在一片孤独中丢弃信仰,便在一片残酷中分裂身体。
他渴望她的回身,他渴望一种心的解放,从这样的无药可医治的瘙痒里头。
那扇门仍是那样决绝的紧紧合着。
颐伶,那可怜人心中穷尽想象所爱恋之角色,正往脸上擦了些粉脂,一双挑起的眼静然的下垂着。她抚了抚衣裳的褶子站起来。
就见那丫头木叶匆匆的进来道:“奶奶,您快下去看看吧,老爷不行了。”
元家死了老爷。
这件事在城里好好的传了一气,又回到元家老宅来。
头一天赶来吊唁的人太多,开中饭时便分了俩个场合招待。
一院是元府的大院,那里招待些重要人物或红人名角。另一院设在二房三房的里院子,只招待那些不很遭到重看的一般人物消遣。
颐伶和三奶奶合在里院子做主,直等到响午才喝上一碗粥来。
卜宋仁如今是卜家当事的,卜老太太终于老的太厉害,当下也由他去了。
只说他在外面养舞女,也娶了几妾,不过始终没扶个妻来。莫不真是还挂着他那死了的旧妻?
颐伶正送走一个,回头冷不防的对上卜宋仁的脸,很快就挂上了一抹讽笑道:“瞧瞧这是哪一位?原是卜家少爷不是,可真叫人看不出来了。”
他脸上顿时很挂不住颜色来
她的嘴怎样厉害,他是领受了的。
“元二嫂嫂倒也不请我坐上一坐。”
“孩子话,卜家是上客,卜少爷不去前院坐着,倒跑到我这后院讨要说法。”
她仍字字是刀。
男人们在舞厅里玩惯了,便以为女人都是一眼温泉,成天的水汽袅袅温暖细润。
但他们也是渴望着那山泉里淌着的别样的水的,纵那水是冰冷的高高挂着。
卜宋仁向后退了俩步,他看着她的身形,转身离开了。
可她的神色却也并不得意,反晦上几分,只默默又转身进了那大闹场,魂也从一个小女子变作了元家二奶奶。
这天的夜是浓云掩蔽的,空气里尽可以感受到的只是原始的野蛮之息。
烛台的影连同光一道,在窗户纸上趔趄出个长长的拖影来。秋天的夜里风“飒飒”的响着。
颐伶看着手里的旧经,嘴开开合合,吟着泛黄纸上的句句佛语。
丫头木叶在地上转来转去,来回打点着行李。
元老爷既已经死了,元府的一干人自然是走到分家的节骨眼儿上了。
颐伶突然抬起眼皮道:“二爷供台前的香火吃食可都齐全着?”
元二少爷那年走了以后,颐伶一贯是将他的牌位供在卧房里头的。
倒不是她究竟有多少遗爱可以消磨,只是将心里空着的一处填起来,不教它暴漏罢了。
究极人的心只是供着一条命在流淌。命大过万万千千,那又会剩多少地位给其他呢。
“都供上了夫人。”
他们如今都升了一级,她终也成了元家的二夫人。
这样的默延续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俩声低低的敲打来。
木叶走到门边低问道:“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