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老婆啊,倒也厉害,说是摸了把剪干粉丝的剪子就给那鬼子眼睛刺瞎了,最后活活给他捅死了。”
“不过她最后自己也没活成,先前挨了几刀。大抵是流血流的实在多了。”
“这叫什么世道。轮的着一群洋鬼子在这里作威作福。”三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饭厅里走。
她自己没孩子,三爷不在,餐餐只是她一个人在吃。
近来没收到他寄的信,想来他是自身艰难。不由得更叹气起来。
她想到他的难,却是分毫不能替他分担的。
宋柳雪走到的时候,粮铺的外面正围着一群警察署的人。
见他来了,都毕恭毕敬的敬了个礼道:“宋局长。”
他一脚迈进了门槛,不由举起手捂住了口鼻。
浓烈的血腥味儿淹没了屋子。地上粘稠的半干涸血块占满了地面,纵看去,分明是一张铺在了这儿的红地毯。这地原本是什么样的,因无法看出了。
他攥着拳头退了出去,对着副官道:“几个人的尸体现在在哪儿呢。”
“还在医院里。”
他挥了挥手,拦下了路过的一个拉包车的。
“局长您去哪儿?”
“医院。”
“可您一会儿不是还要和淮老板吃饭吗?”
“师傅,走吧。”宋柳雪转过身子,双手在前边的隔板上敲了敲
拉车的应了一声,很快的跑了起来。
副官看着车的背影子,默默摇了摇头。
岚康的医院统共那么几所,其中名最大的平安医院,去年被日本人闹过一回,给放火烧了。
今年重又修建,将将才收停了工作。
这老麻头妻儿的尸首,目前就安存在此处。
宋柳雪下了车,抬眼望了望,瓦白了嵌细黑的建筑,庄沉平宁。他走进去拉住一个通身白衣的大夫问道:“请问太平间,怎么走啊?”
那大夫怪模怪样的看了他一眼:“您哪位啊,这太平间,可不是您说进就能进的。万一叨扰了死者的魂儿,该怎么是好啊。”
他听罢从口袋中摸出一只漆黑的本子来,俩根手指捻起来一边,亮在那大夫眼前道:“警察署的,查个案,烦请您通融通融。”
“原来是宋局长,您请这头儿来吧。”那大夫很快的转了眼色,忙跟在他左右带起路来。
转进了底下的一层,光是淡了又淡的。
那带路的的将他引进一个窄的道里,欠过身道:“宋局长,这间就是您要寻的了。”
宋柳雪没看他,只摆了摆手道:“劳驾您先去忙吧,我自个儿看看就是了。”
那大夫听他这么说着,应和着就走远了。
他往里走了进去,看见几张蒙着白盖布的钢床。
这就是人的一生,轻飘飘的孤走世间,带来什么,又带走什么?
靠右的第二间,写着:廖乐(yue)贞。
宋柳雪站在那张床前,轻轻道一声:“得罪了,我今儿来,是给您讨个说法。”就着揭开了那张盖布。
这具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的年青女尸,半躬着身体躺在床上。
他不由得想起早上副官说的话来:“这麻廖氏,死前怀里还紧紧护着她六七岁的小儿子呢。”
说这女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又道这为母则刚,他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神情很快的恍惚了。
他不由想起过去,想起他那酗酒的爹爹来。
他的爹爹夜夜醉酒归家,总爱揪着他阿娘的辫子打她。他的娘教打的站都站不起来,却仍死死将他和姐姐护在怀里。
那时候天总是黑的,不知为何,太阳总不肯升起来。
他默站了一会儿,重又盖上那布退了出去。
过去总说这未亡人怎能体味到亡人的痛彻,今他却觉得这话是错极了的。
未亡之人,终是消亡。
过去的痛楚,务必终生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