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留下的空缝,他瞥见了俩只紧紧靠着的身体。
一个步步紧逼,另一个节节后退。
这俩个人他都认得。
一个是警察局的局长陈春生,另一个……
分明认清那张脸以后,饶明捏紧了拳头。
那被人揽在怀里苦苦挣扎的,正是秦矢安的女友,叶岁斓。
忽然提起似有唐兀,接下来就为诸君说说这位秦矢安先生。
1922年8月,初从法国留学回来的饶明在闽口的一家报社工作了俩个月以后,遇见了小他一岁的秦矢安。
带有这个时代同样的疲倦与愧愤的俩个人像面对镜子一样互相照看。惊觉对方是那么的与自己相似。
1924年,黄埔军校正式建立,深深仰慕着孙中山先生的饶明在秦矢安父亲的介绍下成为了第一批学员。
秦矢安虽是无信主义,却也甘愿随他一并入校。
譬如人的身体在光的死角处映现的影子一样。如果形影相离,人就是死的了。
1924年6月16日,孙中山先生在黄埔军校主持了开学典礼并郑重致辞。
“我们今天要开这个学校,是有什么希望呢?就是要从今天起,把革命的事业重新来创造,要用这个学校内的学生做根本,成立革命军。诸位学校就是将来的革命骨干。
有了这种好骨干,成了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事业便可以成功。如果没有好革命军,中国的革命永远还是要失败。
所以,今天在这地开这个军官学校,独一无二的希望,就是创造革命,来挽救中国的危亡。”
人所能决定的忠诚往往是迅速而简单的。
如果任由真正的欲望牵着我们走的话,大可放的轻松,那会是绝对无痛而愉悦的过程。
亲眼看着心中敬慕的孙中山先生站在不远的高台上滔滔激昂时,饶明放任了自己渴望的忠诚。
为了革命,一切付出。
一年学习期满以后,于次年6月,光荣毕业。
此时,他所孺慕的逸仙先生,已经溘然长逝。
浓浓大雾中,革命的方向在哪里,愈发难以窥见。
但睡今日,不知明天。
看着苦苦挣扎的叶岁斓,他伸手就要推门,目光里生着浓重的怒意。
一只有些发冷的手却将他按住了。
“放手,知道这里面苦苦哀求的是谁吗?”他盯着秦矢安。
“饶明,陈春生是警察局的局长,我不能冒险。”说话的时候他颜色平常,彷佛这里面发生的确确实实与他没有干系。
“你说什么?”
面对着这样的秦矢安,他突然有了怪异的感觉。他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推开,失魂落魄的朝前走了几步。他想回头看看,余光却注意到秦矢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此生生止住了。
人大概可以永远不低头,却是免不了要弯腰的。植物的身体倘折过一次,就再也不是直条条的一个了。
再见到叶岁斓的时候,饶明哭了。
但他分明听到她说:“你不必哭,你无错可言。至于矢安,我怪他,我也知他无力……”
她将一张冲印好了的照片递到他手里。
饶明抚摸着最上面由秦矢安的父亲提写的四个大字,沁出最后的眼泪。
他大病一场,形容枯骨。
初愈的仲春,他见到了一群属于革命的青年人。他们和他一般年纪,却不曾饱尝他这样精神的消噬和磨碾。
他们可以无视身体的焚烧,只因精神是永远饱满的。他们没有饥饿。
而饶明已经饿了太久,初初看着摆在眼前的饕餮盛宴,几乎就要昏倒。
他的眼神里重新闪烁起兴奋的光彩,就像1924年站在台下正色聆听革命的真谛那样。
对了,对了,这就是他从来都在寻找的粮食,地上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