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万物,在城外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上,亓官柏负手而立,衣摆与枯叶随风飘动,带着冬夜独有的肃杀之气。
“阁下若再不现身,柏便就此离去了。”
郊外的风越来越大。
突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首辅大人见谅。”他的声音好似破旧漏气的风箱,沙哑又空洞,“听闻您修术时悟道,能自如掌水,在下也不敢贸然出现在您眼前。”
“不敢?”亓官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不明的笑,“可控人魂离魄,这世间尚有尔等所怕?”
“大人过谦了,您是尊者特意嘱咐过要小心的人,在下一介鼠辈自是不敢有所懈怠。故而选了这干旱无水之地,还请大人勿怪。”那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在夜色的掩护下只能看得见轮廓,只见他微微弯下腰,似是行了个礼。
“十六年未见,此次唤柏来,何事?”
“尊者想请您帮个忙。”
“其实非常简单。”那个黑影说:“西城门处有一座庙,希望您后日启程时,可以顺道去拜一拜。”
荒原之上,劲风袭来,亓官柏形销骨立,他抬头仰望满天星辰,沉默半晌,薄唇微启:“原来你们是在打这个主意。”
“大人不要多想,就当是远行之前的祈福了。”
“你的尊者难道没有跟你说过,这话……可骗不到亓官柏。”白发在风中飞舞,“尔等是想借柏的名……还是势?”
“大人言重了。”那人躬身,“十六年前,我们与您合作得甚好,您取了他的身,我们也言而有信让他的觉不散,魂得以保留世间,虽不知您是怎么用魂术找到了他,不过这也是双方的缘。”
“其实……比起这,柏更想知道,若是不帮,尔等当如何?”
“不如何。”那人似乎也在笑,“若是缘散,那我等也没有再为大人守护这个秘密的必要了。”
“你们是想对世人道,大柿亓官柏也是诸天神迹的一员。”亓官柏不动声色地挑眉,“说到底,此次无论是走正道还是偏途,都是要用柏的身份了。”
“不错,尊者算无遗策,就看是您想光辉依旧还是声名狼藉了。大人,请选吧。”
“所以……”亓官柏依旧沉静如水,幽幽地说道,“说到底,还是凭你们一张嘴。”
那人冷哼一声:“您想要实证?不急,等到适当的时候您的陛下会看到的。到时候等您的叛国罪坐实,就等着断头台一行吧!”
亓官柏下意识去想要去摩挲手中的东西,却扑了个空,想起头骨已经毁了,继而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竟然只是告诉陛下。”
黑衣人见他此时被逼竟还能如此笑,顿时有些慌神:“什么意思?”
“不用在意。”亓官柏摆了一下手,本想憋住,却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都道亓官首辅雅人深致,玉质金相,可此刻的他笑容癫狂,银白的发丝随着狂风飞舞,比起霁风朗月更似神魔妖邪。
连那黑衣人看轮廓震颤也被吓了一跳,若不是这张脸与标志性的满头银发,他甚至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弦月高挂,乌云飘荡,渐渐挡住了此间唯一的光亮。
笑声在荒原上空久久回荡。
渐渐云遮半月,银光似剑破空而下,照射到亓官柏的脸庞。
半阴半阳,那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面目扭曲,笑容撕裂,他即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你,你……你想干什么?”他一边后退一边警告道,“想想你的名声,想想你的地位!!”
眼前的亓官柏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他却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
不过幸好,他特意选了一处没有水的地方,若此时马上逃跑亓官柏也追不上!
他想着,内心生存的本能令他拔腿就跑,以此生最快的速度。
谁料,他抬起腿,浑身突然感到剧烈的疼痛,不过才迈出去几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他的皮肤,五脏六腑,都好似有千万根针在反复穿刺,痛的喘不过气来,指甲在土中抠出血痕,连根断起都不及身上承受之万一。
“饶……饶命……饶。”
兜帽下的眼睛瞪得老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无助地伸出手,乞求亓官柏的怜悯。
视线中的白色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亓官柏缓缓走进月光中,他居高临下的模样,圣洁如神祇,无情亦如神祇。
只见修长的手指只是微微抬起,瞬间千万细针穿透他的身体。
红色侵染白,直至完全覆盖。
他的头不甘的抬起,又无力地落下,再也动弹不得了。
风将月前的最后一抹乌云吹散,月光缓缓照遍苍茫,只见那人的尸体之上,无数细小的针渐渐化成水珠该有的样子,一滴一滴的,然后重新聚拢成一股。
“世人知山川入海,雨落成塘,井中挑泉,瓢取烹汤……”亓官柏嗓音动听如常,尾音又轻又软,却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可汤饮尽了,水去哪了呢?”
他问着,这世上知道答案的人又少了一个。
……
夜半,明月高悬枝头,长街华灯具歇,国子监也是不见一丝光亮。
夏福见家人们都已经睡熟了,于是掀开被子下了榻,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他今日本想找时间同先生解释清楚他的和青翠的事,谁料送走了青家与媒婆,父母便拉着他一起整理年货,中间青翠又过来的了一次,将那所谓的紫晶交给他。他收下后又在自家的食肆帮忙张罗晚膳,监生们用过餐,还要收拾和准备第二天的菜以方便明日早膳开张。
这一忙,便忙活到上床睡觉。
夏福轻轻关上房门,回头望着一片漆黑的竹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