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樱里静默的想。
听得脚步声远去,她动作利索的爬下竹榻,打湿帕子,唤醒了乔小乔和江大嫂,让她们二人掩鼻。
乔小乔尚且没睡醒,被凉帕子冰得一个激灵,“怎么了?”
“有人来了,”盛樱里低声说,“你和江大嫂先从后面走,躲去上次的洞岩!”
说罢,正欲动,被乔小乔一把揪住,“你呢?”
“寨中尚且不知,我去通风报信。”盛樱里道。
乔小乔:“我也去!”
那边江大嫂窸窣穿衣,“寨子不小,咱们分头去,也能早些去藏身。”
寨子小径曲折,那闯进来的贼人不认得路,才使得盛樱里几人有机会去通风报信,可动作也要快!
容不得多说什么,三人没打开前门门闩,跳窗从后面走了。
斜风细雨,与昨儿傍晚时不遑多让。
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水洼中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重了。
江大嫂往东,她常在饭堂帮忙,走得也是那条道,脚下岔路水洼,她比她们二人都清楚。
乔小乔往西,去偷悄悄的喊近她们竹屋的人。盛樱里挎着弓箭,抄近路往北去,正是那伙贼人要走的路。
她东拐西拐,隔着几户屋舍,还能听见那闯寨子的贼人低声骂骂咧咧,听得什么,脚下步子一顿,遍体生寒。
到处是漆黑一片,水光粼粼且映照月色。
盛樱里听到了自己胸腔里很重的跳动,她吸口凉气,攥紧弓箭,更快速朝上房跑。
不知贺霖夜半可有上门闩的习惯,盛樱里也未敢冒险。
这会儿,要贼人以为寨子里没一个醒着的,她们才是安全的。
她抄去檐后,伸出一根手指轻推了下窗棂,正想着,若是门窗紧闭,她怕是又得去爬祠堂屋顶了……
忽的,手指推着的阻力消失,手腕骤然被一股力道紧攥,不由分辨,脖颈处如蛇绕来一只手臂,捂住她的嘴,身子几乎是不受控的拖了进来。
“是我。”
黑夜里,那人沉声低语。
盛樱里眼眸圆睁,点了点头。
嘴巴顿时被松开来。
二人还未对得几句,外面陡然响起了脚步声。
前车之鉴的经验,盛樱里刚想踮着脚与他说屏住呼吸,却是听外面说——
“就是这儿了吧。”
盛樱里倏地瞪圆了眼,扭头盯着贺霖。
他莫不是在屋顶插旌旗了?!
委实是天色太暗,贺霖脸上的神情瞧不真切,可盛樱里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气定神闲正在一点点的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寒,像是……像是北地才又的冰凌子,刺骨又尖锐。
盛樱里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不觉愣怔了。
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后背,轻推了下,“去躲好,别出来。”
盛樱里顺着那力道往内室走了两步,一颗心却是重重沉了底,如触礁。
“砰”的一声,门被一脚踹开。
几声沉重的脚步声逼近,银光倏然划过眸底,盛樱里垂了垂眼睫。
身前的高大身影几乎是在同时动了,那率先进屋的人还在左顾右盼的找人,猝不及防的脑袋与脖子分开,一双惊恐的眸子睁圆,便是连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
盛樱里不觉屏息,与那颗头颅大眼瞪小眼。
哪怕她见过杀人,此时也觉得骇人。
前面打斗声纠缠。
刀光剑影,咣咣声不绝于耳。
“贺霖?”
反贼诧异出声。
大抵是因知晓其难缠,那人说话咬牙切齿,听着还有点暗自悔恨。
盛樱里攥紧弓箭,闭上眼睛将脑袋埋在了膝上,她没听见贺霖回应,片刻,门外响起了陈绍的声音。
有人啐了口脏话,讽他躲藏如鼠。
盛樱里垂着眸子想,如贺霖先前所说,滁州将军反了,副将部下的人没被杀干净,这是来斩草除根了。
天色微亮,目之所及不再是一片漆黑。
盛樱里盯着那头颅看了片刻,翻窗走了。
贺霖用不着她帮什么,可寨中除了能提刀的爷们儿,还有无所寸的妇孺,她不能安心在贺霖这儿躲着。
地面湿漉漉的,脚步声四下乱糟糟,东奔西顾,身后有浓烟升起,灰败了大半片天。
尖叫声,凄厉的哭喊,让人头皮发麻,却是寻不到方向。
盛樱里没见过屠村,但此时光景,她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江白圭从前与她讲的征伐故事。
放火烧山,杀人如麻。
是为衅仇。
突然,身后一道稚声哭喊。
盛樱里猛然转身,便见一个穿着胄甲的男人朝那小姑娘举起了刀。
盛樱里昨日还应她,待她下回来,会给她带腊肉吃的。
双手几乎没了知觉,她凭着反应拉弓搭箭。
鸡毛箭如利剑飞出,盛樱里看见了刺目的鲜红自颈边喷洒。
那射歪的一箭,没救回谁来,反倒是将贼人激得提着湿濡的刀朝她走来。
“阿姊,跑、快跑……”那尚未阖上眸子的小姑娘气若游丝的哭喊。
盛樱里却如化木般楞在原地,看着那倒在水洼中的人疼得蜷缩,再无动静,一双眼睛盯着她的方向。
身后好像有稳健而沉重的脚步声来,恍惚间,盛樱里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可她看不清,也听不见。
手中攥着的鸡毛箭再次搭上弯弓,离弦飞出!
几步之遥的男人,似不可置信的垂首,胸膛两支羽箭,一支没入几寸,一支自身后来,在心口处穿膛而过,没过大半箭羽。
盛樱里浑身发抖,朝那冰凉雨中躺着的小姑娘踉跄跑去。
忽的,身体重重撞入一具胸怀,被抱紧。
她攥着手中的鸡毛箭便要朝那人胸口刺去,手腕倏地被攥住,她冰凉的眸子抬起,撞入一双好久不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