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云华先生。”陈翔钰和同事一眼就认出来报案人。
他的出现也让麻将桌上的几个人停下呱噪,丢了手上的牌聚到后来者身边。
“老东西,好久不见了。”刘浩城和其他几个勾肩搭背,好不热闹。
“你来得正好。”刘浩城拽着老友跑到秦月明旁边,戳着老友的脊梁骨说,“他女儿失踪了,我,”他拍着自己的胸膛,叉着腰说,“你爷爷我是最后见到她的人,所以我是重大嫌疑人。”他指指角落里喝凉水的警察,“他们,就是来抓我归案的,你要是不帮我,你爷爷我就要去蹲大牢了。”
“你在威胁我?”秦月明反问,顺手把蛋糕分成小块。
“我就威胁你了,怎么样吧。”刘浩城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俨然已经放弃了给孙女摆事实讲道理的路数。
“没关系,”秦月明说,“我会给你送鸡腿的。”
李云华上前一步,打断祖孙俩的话题:“安如,还记得我吗,我是李爷爷。”
秦月明的眼神闪烁了下,她早已失去了儿时的记忆,不过当下并没有必要说破:“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硬朗。”
“不行了,”李云华说,“老了,不中用了,连女儿都找不到喽。”他望着秦月明,“李爷爷有件事可以拜托你吗?”
“您说。”
“我的女儿,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她。”
“或许,她很快就会回来。”秦月明宽慰他。
李云华摇着头:“不会的,我理解她,她说不会放任老父亲在家不管的人,她一定是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所以,可以请你帮帮她吗?”
刘浩城扎扎个膀子在旁边帮腔:“而且你想清楚哦,你要是不帮忙,爷爷很可能被我身后的饭桶当成嫌疑人抓起来哦。”
钱小历没明白自己为什么站着不动也能躺枪。
“爷爷,”秦月明用克制的声音说,“我建议您不要帮倒忙,还有,麻烦你站过去一点。”
刘浩城气哼哼地说:“我是什么人,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吗,做梦。”然后轻巧地跳到秦月明指定的位置上,活气神现地像是打了胜仗的大公鸡,引得周围老友一阵鄙夷。
“怎么样,真的不帮忙吗,你要是不帮忙的话,爷爷真的会被抓起来的,”刘浩城掐着腰,一副气到炸的模样,以手指天,“你要是不管我的话,怎么对得起你奶奶的在天之灵,临走前她拉着你说什么了?”
“说你娶新老婆的话,只许我叫姨奶,不许叫奶奶。”
“这死老太婆,说什么呢,”刘浩城捂着脸,“她没说别的吗,让你照顾我之类的?”
秦月明点点头:“说是说了。”
“那不就得了,”刘浩城高昂着脖子,翘着大拇指指着自己,“你爷爷我就在这儿,我摊上事儿了,作为监护人,你给不给我平了吧。”
“可是我奶奶还说了,等你瘫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再照顾你,不然,‘不用管那个老没良心的。’”秦月明说,“这是我奶奶的原话。”
刘浩城败下阵来,从新蹭回孙女身边,扯着她的袖子摇来摇去:“爷爷好可怜的,你想想爷爷眼瞅着块90岁的人了,那爷爷要是进去了还不被人欺负死?”
“别人我不知道,”祖孙俩旁边的陈勤插话道,“进去不欺负别人就算你善良的了。”
“切,我们爷孙俩说话呢,有你小子什么事儿?”刘浩城推开老友,继续跟孙女撒娇,“不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难道不想想你英年早逝的爸爸吗,他临死前怎么嘱咐你的?”
秦月明面无表情,在心里翻了几十个白眼儿。
“不光是你爸爸,还有你的妈妈,我最最亲爱的唯一的儿媳妇……”
“我愿意帮忙,”秦月明说,越过老年团体对人墙外围的钱小历说,“麻烦你把后面那老头关起来。”
“这是,在她拿给我的杂志里看到的。”李云华将一个信封递过去。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
“我走了,不要找我。”秦月明反复查看着那张用娟秀字体书写的字条,“她只留下这一句话?”
李云华苦涩地点头:“只有这个,手机关机,连学校都没有去。”
“学校?”
“课后辅导,你上学的时候还去过,那时候她刚毕业在培训班做老师,后来自己盘下来做到现在。”
秦月明摇摇头:“我遇到过车祸,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那我女儿呢?”
“我听说过,阿琳姐姐,爷爷说我小时候还咬过她的手指。”秦月明说,“回国后,爷爷拿着老照片一点一点给我讲的。”
刘浩城得意洋洋地抱起胸:“听见没,我的功劳。”
“找人要紧。”秦月明纠正他抢功的态度,“你觉得这传递了什么信息?”
刘浩城把眼眶上卡着的单片眼镜正了正,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她,说自己离开的。”见众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捏着下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她很有可能不是自愿走的。”
“为什么?”
“因为字条上画蛇添足地加上了一句,不要找我,如果说是自己离开,说完全不必要加上这句的,所以说,这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被挟持了。”
“你就看出来这些?”秦月明问道。
“不然呢?”刘浩城把字条还给孙女。
“没什么,”秦月明说,“就是从小听说你很厉害,以为你闻一下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闻一下就知道凶手?”刘浩城撸起袖子,“你以为你爷爷是狗吗?”说话间是想要冲上来的样子,他看着左右两边的老友,“我准备要冲了,你们怎么不拦着?”
赵棋和孙志飞对他的请求视而不见,凑到一起研究桌上摆着的□□狗镇纸:“这是黄铜的吧。”
“镀金了。”
“真的假的?”
“不信你刮下来看看。”桌上只有一把裁纸刀,两个老头推搡来推搡去,怂恿对方动手。
刘浩城冲过来,一把抱起□□狗镇纸,小气吧啦地揣进怀里,一脸欲望没得到满足的小气样儿。
见秦月明把手写的纸条放在鼻子下,没脸没皮的刘浩城凑过来:“你闻出什么了?”
“Annick Goutal Petite Cherie.”
“什么意思?”刘浩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欺负老人家听不懂外文啊。”
“安霓可古特尔小甜心,”赵棋替孙女回答他,顺便撂下句评价,“你真是个老古董。”
“我老古董,你很行吗,”刘浩城叉着腰吼回去,“你老到胡子都退化了。”说罢,他缩回秦月明身边,指着老友的方向,“那老头说得对吗,不会是胡诌的吧。”
可惜残酷的事实让他的美梦破碎。
刘浩城背起手,抽抽着嘴角:“你也就是知道个香水名儿而已,那还是我孙女厉害,”他晃着脑袋傻呵呵地问,“乖孙女儿,你是怎么闻出来的。”说话间一直拍着自己的胸膛,示意秦月明把功劳往自己身上引。
“去年过生日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就说了这个香水,后来你嫌太贵,给腊肠买了磨脚垫和静电梳。”
不管怎么说,秦月明的回答却是将功劳归结于他,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不说这个了,查案要紧,”刘浩城主动转移话题,“你还看出什么了?”
秦月明借着窗边的光线观察纸条边角处亮亮的痕迹,忽然抬起头问李云华:“你确定,这是李琳的字迹吗?”
“当然,”李云华说,“她的字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后来我还教过你,你不记得了?”
秦月明摇摇头,刘浩城则在旁边不住地点头:“我送你去学的,学书法很贵的,跟这个老头儿学,不花钱。”
“你的字是和我孙女李佳缘一起学的,那时候她很听话,很好教的,而你那时候就很有自己的坚持,字体自成一派。”说起记忆里的事情,李云华的语气才没有那么沉重。
秦月明把字条交给钱小历:“请物证科鉴定上面的香水残留,我想从Annick Goutal Petite Cherie拿走香水试纸的客人应该不会很多,我们先从确认字条的主人是谁开始吧。”
去警局的路上,钱小历沉默着,唯独在车子开进小区院门的时候,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确定要查案子吗,想要得到警方的资料,你是要签协议做特别助理的。”
秦月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就这么讨厌和我相处吗?”
喉头一噎,准备好的说词却怎么也无法出口。
“放心,”下车前秦月明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个案子查完了,我会主动递上辞呈,不会让肖警官为难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钱小历别过脸不再看她。
“我保证,我们真正需要相处的时间不会很多的,”秦月明说,“所以,不要想别的,把注意力放在查案上。”
钱小历不自然的扭来扭去,他斟酌着,不想说违心的话,同时也不愿意失了警察的庄重,一时间只觉得狭小的空间里憋闷不已。
没料到秦月明抢先一步呛声说:“你能不动了吗?”
钱小历立刻僵在当场,尽力忽略自己的存在,将人车融为一体,谁料他身后的人打着哈欠,全都抵在他的下巴上,直接把他的嘴怼到秦月明脸旁边,他用力跟拳头抗争着,整张脸呈现出奇异的扭曲感。
“啊……”赵棋收回手之后,陈勤的咽喉炎犯了,在钱小历脑后疯狂地咳起来,没一下都带着把他脑袋喷开的劲道。
好不容易等陈勤的咳嗽停下来,孙志飞的老寒腿抽搐起来,一下一下踢在钱小历的后腰上,敢怒不敢言的少年默默承受着,悄悄地往座位的另一头挪。
“再挤我就喊非礼了。”秦月明告诫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吓得钱小历赶紧缩回来。
“干嘛啊,那么大火气,难怪嫁不出去。”刘浩城在后面为钱小历鸣不平。
“爷爷们,我们去查案,你们跟我来干什么?”跟忍无可忍从头再忍的钱小历不同,秦月明直接把心里的想法亮出来。
刘浩城正在座位下面摸掉下去的眼镜片:“我来干嘛?你不知道我是很重要的目击者吗?”
“你不是拒绝跟警方合作吗?”
“那不是别人吗,”刘浩城讨好地说,“你是我孙女,跟他们不是一个待遇,你问我就说。”然后笑眯眯地等候着她发问。
“不用,”秦月明回答说,“我不问,你也别说,”
“为什么?”刘浩城的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我认为我们互不干预,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了。”
刘浩城吃瘪的样子引起车内阵阵的笑声,除了坐在副驾驶上的李云华,他陷在女儿失踪的悲伤里,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听不进去。
“你这样,爷爷会伤心的。”刘浩城捂着胸口,“为了应付被严刑逼问的情节,我已经准备好一套回答了。”
“实际上,”秦月明说,“我好奇您为什么要跟过来。”然后,眼睛慢慢地在后座挤成一团的其他三个老头身上划过,当然,还有钱小历那张被挤到变形的脸。
“当然是关心你啊,”刘浩城言之凿凿地说,“这是我孙女回国后的第一个案子,我当然要出来保驾护航喽。”
“真的吗?”秦月明兴致缺缺地回应说。
“那当然,这还有假吗?”刘浩城眨着昏黄的老眼珠,“你是爷爷的亲孙女,爷爷怎么会害你呢,带这些个老家伙来就是为了给你保驾护航。”
“可是现在这辆车超载并且涉嫌危险驾驶,”秦月明接着他的话说,“也是因为你。”
刘浩城砸吧砸吧嘴:“你不能这么说话,这样子会伤了爷爷的心的。”
“那为什么不能再打一辆出租车呢?”这辆车是陈勤准备开去钓鱼用的沃尔沃XC60,开车的是和钱小历一样被占用假期的学弟庄别辰。
刘浩城是这样回复孙女的:“打车是要花钱的,带这帮老家伙出来爷爷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一会儿爷爷还得请他们喝酒、撸串。”
“是你自己想吃吧。”秦月明戳穿他,踢踢脚下的异物,“那是什么?”
“嘘,你小声点,”刘浩城用全车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那是给你陈勤爷爷准备的尿不湿。”
公寓门口,秦月明再次跟李云华确认:“周日按照惯例是家庭聚会的日子,您的女儿李琳没有按时回家吃午饭,电话也不通,所以在周日的下午三点钟赶到她家里,同样没人。之后您去了她的公司,她也没在那里。”
“工作人员告诉我她一天前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所以我想她可能有些事情不方便跟家人说所以决定再等等看,”李云华说,“晚上九点,琳琳仍旧没有回复,实在等不下去了,我就去了警局报案。”
庄别辰点头翻着从元宝警局警员那里接到的接案记录:“他是9点15分到达警局报案,因为李琳是成年人,有自主行为能力,失踪时间又没过24小时,所以只做了笔录,并没有立案。”
刘浩城举起手,在没被点名的情况下自主发言:“最后接触她的人是我,周六晚饭我和琳琳……”
经过几次尝试,老迈的父亲终于拉开女儿的房门。
“等会儿再问你情况。”留下这句话,秦月明带着身后的人进入房间里。
刘浩城恨恨地拿着拐杖戳着地砖,那看架势恨不得把地球戳个洞的感觉:“哼哼,现在不听我说话你会后悔的!”然后一手拿着拐棍一手垮着尿不湿气冲冲地往房间里冲,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庄别辰一个没注意,差点被他挤飞了。
挤进去的刘浩城也不说话,也不动,面色微寒将尿不湿扣在地上,人就跨坐在上面,手拄着拐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