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杀人罪,能有什么宽大处理呢?”秦月明反问道。
“反正,”李佳缘看着自己摇摆的双脚,“我是未成年人,会从轻判罚的。”
“为什么一定要声称是你杀人呢?”钱小历问道。
“很简答啊,”李佳缘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她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人,就是我杀的。”
钱小历拿出手机,点开之前从110指挥中心传来的音频,里面一个颤抖的声音祈求着警方救救她。
李佳缘固执的脸上忽然有一丝松动,呼吸急促的她用手抵着嘴唇来掩饰自己的激动。
钱小历伸手将录音关掉,那惶恐的女声消失的一瞬间,李佳缘的表情也跟着稍稍放松一些。
“这段报警电话,是从你的手机上拨出来的。”钱小历修长白皙的指节敲击着漆黑的桌面,发出有韵律的回音。
“是孔梦瑶,是她偷走了我的手机打的报警电话。”
秦月明靠在椅背上,盯着那张青涩的脸:“你的姥爷已经辨认过了,他确认打电话的人就是你。”
“他老了,年轻的时候耳朵被炮弹炸过,他的话不能做证据,而且,”李佳缘坚持着自己就是凶手,“为了不让我被判刑,他很有可能做伪证。”
“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孔梦瑶的状况下,你还在坚持自己是凶手的原因是什么?”秦月明向前俯身,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真的很好奇,请不要用你就是凶手这样粗糙的借口搪塞我。”
“可是真相,”李佳缘揪着发尾的分叉,“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聊。”
“你知道你妈妈在哪儿吗?”
钱小历一记直球抛过去,引得李佳缘皱眉:“你什么意思?”说话间,她的手不自觉地停下来。
“这个案子最初的报案者是你姥爷,他并不知道你跟学校请假的事情,他报警的原因是他的女儿失踪了。”
“我妈妈?”李佳缘低声问道,“什么时候?”
“周日的家庭聚会你母亲杳无音讯,周六记录日程表上的约会她没有赴约,”秦月明交叉双手,“就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最后看见她的人,是周五晚上在你家的孔梦瑶和死去的曹江珊。”
“你什么意思?”李佳缘的声音转冷,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不过很快就被理智压下去,“警官,不用暗示我,我只能告诉你,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是错的。”
“我想什么了?”秦月明好笑地反问道。
李佳缘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学着她的口吻:“我说什么了吗?”
“听说母亲失踪,”秦月明紧盯着她的双眸,“你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甚至都不问有没有找到她吗?”
“所以,你们找到她了吗?”此刻李佳缘脸上的表情写了四大大字,如你所愿。
“没有,”钱小历回答,“最近一次目击者看到她,到现在,她失踪的时间已经超过48个小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关于她的去向,你没有线索能提供给警方吗?”
“或许,”李佳缘略显失落地说,“她也有她的不得已吧。”
“她的不得已?”秦月明顺着她的话问道,“她有什么不得已之处吗?”
李佳缘忽然报赧地笑了起来:“警官,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成年人,应该知道的,越长大越烦恼,我妈妈有她烦恼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吗?”
秦月明没有追问她烦恼着她母亲的是什么事,因为从李佳缘的脸上看出来,对方并没有准备认真回答自己,反倒是精心准备了一堆的借口等着她。
钱小历适时地放出第二页检测报告:“我们在相册上发现了鲁米诺效应,经检验,上面的血液是属于被害者曹江珊的,而指纹是属于你母亲的,”钱小历问,“关于这一点,你怎么解释的?”
“你是警察,查明真相是你的工作,怎么能问我呢,”李佳缘伶牙俐齿地反击,“应该是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而不是我告诉你,警官。”
“是你妈妈杀了曹江珊吗?”
秦月明突然的发问像一颗石子打破了李佳缘一直以来伪装的平静。
“我妈妈才没有杀她,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人,跟她没有一点关系,我不许你这么污蔑我妈妈。”
钱小历仔细分辨着李佳缘的面部表情,瞳孔放大,呼吸急促,皱眉咬牙,微微握紧的拳头是愤怒的下意识表现,看来她没有说谎,人的确不是李琳杀的。
于是,钱小历换了个思路:“在浴室分尸的人,是你妈妈吗?”
李佳缘几乎愣住当场,忘记怎么回应。
钱小历和秦月明几乎同时开口:“谢谢你的回答。”
“你们什么意思?”李佳缘的声音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锐起来。
“对于处理尸体,你最先想到的办法是买硫酸,这样的话没必要把尸体切碎。”
“我找不到足够的硫酸,就想着干脆把她的脸和指纹融掉算了,切开是为了抛尸方便。”
“那你干嘛不干脆用刀子划乱她的脸和指纹呢?”秦月明平和地问道,“这样不是更省事吗?”
李佳缘忽然生起脾气来:“没弄到硫酸的时候,我怎么知道量够不够?”
“有道理,”钱小历承认说,“是我考虑不周了。”
“对你母亲的去向,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李佳缘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和你妈妈交往过密的男人是谁?”秦月明适时地开启下一个话题。
“警官,请你不要胡说,”李佳缘强调说,“我妈妈是单身。”
“如果你妈妈单身,你为什么要做假的勒索信和手指的替代品?”钱小历说,“你不是要惩罚她吗?”
“只是一时贪玩而已,说什么惩罚,是孔梦瑶说的吗,你们不会这么天真吧?”李佳缘指着自己说,“拜托睁开眼睛看看,你们面前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我觉得刺激好玩想试试不行吗?”
“那为什么在曹江珊死后,她的家人为什么也收到了同样的勒索信?”
“我怎么会知道,”李佳缘说,“或许她也想吓一吓自己的父母吧。”
“勒索信上是你的笔迹。”钱小历指出来。
李佳缘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当时写了好几个,想选个‘漂亮’的给我妈妈,可能是她趁我不注意拿走了。”
“假装做手指的鸡爪也是吗?”
“就是这个意思。”李佳缘说。
钱小历没再说话,点开手机的录音键,等在那里,旁边的秦月明默契地一言不发。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的李佳缘先是用鞋跟蹭地,然后是四处望着墙上不存在的蜘蛛网:“你们不是打算一直这样耗下去吧?”
钱小历按下暂停键,重播刚刚的语音给李佳缘听。
她的脸上写满不解:“警官,你什么意思?”
钱小历举起手机:“你大概不知道,人的声纹跟指纹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会用这段录音和110报警中心的录音比对。”
李佳缘脸色一青,表情阴晴不定。
“不仅如此,”秦月明补充说,“当天收件的快递员,还有山上协助绑架的人,你脸上的表情怎么这样呢,我们查了山上小屋的痕迹,确认当时在绑架现场的还有第三人,并且警方已经初步掌握了他的信息,很快就能缉拿归案。”
李佳缘陷入一种空虚的状态,低下头默默地用鞋跟磕着地上的小凹陷,对外界的事情充耳不闻。
“李佳缘,李佳缘?”无论钱小历怎么呼唤,对方都不再有任何反应,这时他手里的电话响了。
打电话的是邓雪珊:“喂肖警官你好,我上次你说过,有任何发现都可以联络你,我发现了点事情,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异常。”
“你说吧。”
“是李校长的账户,”邓雪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准确地说是李校长父亲的账户。”
钱小历在电话这边耐心地等待着,邓雪珊说:“我听说李校长的父亲病倒住院了,可是刚刚他的基金账户上,被提走了一大笔钱。”
钱小历和秦月明赶到的时候,邓雪珊已经将相关的信息整理好打印出来。
秦月明在钱小历身边,看着他翻阅资料,邓雪珊在一旁介绍说:“这个,是李校长给他的父亲准备的养老基金,每个季度都会定期打一笔,偶尔学校有大额的进账,也会吩咐我打一点钱进去,她说是给老人家随花随用的,可是就在刚刚,这个账户被清空了,这是银行最近为大额储户增加了一项透支功能,我作为经办人才会收到信息。”
钱小历看着邓雪珊提供的汇款记录:“除了这些,其他账面上有没有异常的资金波动?”
“没有。”邓雪珊否认,“学校的公账由财务室管理,这个是李校长的私人账户,来往款项也是由她的账户上打过去的,所以由我打理。”她的目光紧张地在秦月明和钱小历脸上徘徊,“你们说,校长是不是被别人绑架了?”
钱小历和秦月明没有立刻回答,原本是女儿玩笑式的绑架案,结果现在看来,母亲李琳很可能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挟持”。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推断来看,李琳那个不为人知的,从她身上诈钱的“男友”,最为可疑。
“你先别担心,但从取款记录不能说明什么,最好能把近半年来的李琳的访客名单给我一份。”钱小历说,既然李琳的生活模式单一,又是不能对家人启齿的,甚至会被勒索的,很大的可能是跟学生家长的不伦恋。
邓雪珊麻利地将所需文件打印出来交给他:“还有什么我能做的,请尽管吩咐。”
“现在只是在排查阶段,这件事也不要外传。”钱小历说。
“我懂,”邓雪珊说,“需要校长参加的活动,我会尽量推掉,可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没办法做主,请尽快把她找回来吧,拜托了。”
钱小历向其他员工做问询的时候,秦月明又回到了办公室。
看见去而复返的她,邓雪珊的第一反应是:“还需要什么资料吗?”
秦月明摆摆手:“不是这个,我有点私事想问你。”
“问吧。”邓雪珊说,齐刘海下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可以相见学生时代也是这般甜美可爱。
“你有没有遇见过以前的朋友或者同学,说起过我回来的事情。”
邓雪珊摇了摇头:“最近因为培训班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我连私人时间都没有了,更别说见朋友。”
道谢后,秦月明想要结束这次谈话,邓雪珊忽然说:“对了,下个月有班级聚会,庆祝我们毕业十年,你会去吧。”
秦月明犹豫着,对她来说包括眼前的邓雪珊也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失去记忆后她没有刻意去寻找,甚至可以说本能地拒绝跟曾经有关的事。
她的心灵深处莫名地在拒绝和过去的纠葛,在她看来,那段被遗忘的记忆属于另一个人,属于和她完全不同的秦月明。
“去吧,”提起同学聚会的事,邓雪珊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对了,上次班长还在群里说要做一个怀旧的影集,让大家把过去的校服,作业本之类的拍下来发给他,上次说的笔记本还在吗?”
“我不知道。”秦月明如实回答说。
“拜托了,我真的很想看,上面的推理故事可是咱们班当时最流行的课外读物呢,一晃十年过去了,好遥远啊。我当时是压在课本底下看的,故事很精彩,总是催着你快点写,拜托拜托,一定帮我找一下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秦月明只能勉强答应下来,并且强调说自己在外10年,那些东西不知道家人是否帮忙保存。
听了她的话,邓雪珊略显失落:“这样啊,帮忙找一下就很感谢了,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也没办法了。”
秦月明对她的理解表示感谢,然后邓雪珊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现在还有写小说吗?”
秦月明颇为意外地摇摇头,为了打消对方不切实际的遐想,她肯定地回答说:“完全没有。”
“哦,也是,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应该也挺大的,不过作为你的读者,听说你不写了,还真可惜呢。”邓雪珊说。
“留在记忆中的永远是最美的。”秦月明说,“有可能真的看到了,会幻灭呢。”她一点也不想接触过去,孤身在外的十年,她只知道珍惜当下和期待未来。
过去于她,只是一段没有意义的时光而已。
邓雪珊仍旧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话是这么说啦,但还是想看看,不知道吴芳菲的家人有没有帮她保存下来。”
原本想要离开的秦月明忽然呻吟出声,吴芳菲这个名字好像炸弹一样在她的脑袋里炸开,她的头不可遏制地疼起来,她在心里问自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邓雪珊紧张地把她扶到椅子上:“你先坐一下,我去找钱小历。”
秦月明眼前阵阵发黑,她挥动手臂想要去抓邓雪珊的衣角,然而触到的只有虚无的空气。
失去支援的秦月明紧紧握着扶手,尽力控制重心,不让自己从椅子上掉下来。
钱小历和邓雪珊赶回来的时候,看见脸色惨白的她颤抖地缩在椅子上,虚弱地喘着气,额头上冷汗涔涔。
“你怎么样了?”钱小历将她的身子扶正,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切的语态,“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秦月明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谁是吴芳菲?”
瞬间,关切的神情在脸上冻结,钱小历下意识地放开秦月明,用稍有不耐的声音问道:“你提她干嘛?”
在邓雪珊的帮助下勉强坐正的秦月明努力让气息平稳:“我不知道,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头就好疼,感觉身上像被火烧一样。”
“火烧,天啊,那不就是……”邓雪珊没有再说下去,赶紧去摸秦月明的手,却发现她浑身上下冷得像冰块一样,“天啊,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叫救护车。”邓雪珊在原地急得团团转,最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