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曹立德质问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认为女儿的死和我们夫妻俩有关系?”
相较于他的反应,太太木琪芳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揪着睡裙上的花边,不反驳警察,也不看丈夫,好像身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偶尔用手抓挠脖子的时候,从袖口处漏出来被抓伤的结痂。
“我们要找的人是李琳。”秦月明向后靠着,将夫妻二人一起纳入视线。
“李琳?”曹立德的眼神晃动了下,“这个名字很熟悉,只是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
木琪芳倒是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抓向后颈的手更加频繁了。
“记不清不应该吧,”钱小历提醒道,“她是曹江珊校外培训班的负责人,您曾经一周去拜访过她三次。”
说着,钱小历将之前从未来教育拿到的访客记录放在桌上。
看都没看一眼的曹立德立刻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李校长啊,那阵子小珊成绩下滑得厉害,我去讨教过几次关于孩子学习上的事情,做家长的,也只能做到这里而已。”
“父母为了孩子付出的艰辛,”白华生感叹着说,“何止是伟大能形容的。”
钱小历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干嘛这么感慨,你又没有孩子。”
白华生挠挠头:“我忘了,只是觉得刚刚在那个情景里应该抒发下感情,为什么一定要戳穿我呢?”
曹立德面色铁青:“警官,你们在逗我们玩吗?”语气里满是荒唐的意味,“我们可是一对刚刚失去孩子的父母,这样说话合适吗?”
曹立德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女主人木琪芳起身去开门:“老人家,你有什么事?”
话没说完,从门外一跳一跳蹦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脑袋上接了一把小脏辫,晃晃荡荡地进了门,冲到沙发上涕泪横流地哭诉说:“孙女儿啊,你可让爷爷好找啊,来让爷爷好好看看你怎么样了,是不是生病了呀。”
钱小历尴尬地拉下刘浩城盘在自己身上的腿:“苏爷爷,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孙女。”
老人的手扒开他的眼皮,仔细查看眼球的颜色:“有点黄,还有红筋,有点上火,多喝点菊花茶。”说着,两条腿又盘到钱小历腰上,用手掌拍打着钱小历的后脑,“小子,我当然知道是你啦,你当你爷爷我老糊涂啦,连自己的孙女都认不出来了?”他凑近钱小历耳畔,揪着他的头发说,“我不敢盘她,我怕她打我。”
钱小历叹了口气,抽着鼻翼问:“您怎么来了?”
刘浩城眼睛转了两转:“你们领导告诉我的。”
“我们是临时出的外勤,根本没跟局里报备。”白华生戳穿他的谎言,收获刘浩城的白眼一枚。
“是……是陈勤啦,他给我的。”刘浩城从钱小历兜里取出来一个闪着光的微型定位器。
“苏爷爷,您怎么能这样?”
“哎呀,还不是因为你可爱吗?”刘浩城笑起来,“看你小子你后还敢不敢甩掉跑掉了。”说完,不由分说地抱着钱小历的脑袋“啵”地亲了一口,紧接着用手背朝自己的嘴唇狠抹了两下,“我孙女怎么样了?”
“她就在旁边,您看见了,”钱小历小声劝说,抬眼瞄了瞄额头上的湿润,没敢动手擦,“苏爷爷,我们这儿正在办案呢,您先坐好,我们等会儿玩好不好?”
“你们办你们的案嘛,”刘浩城从桌上拿起根香蕉扒开“吧唧吧唧”地吃起来,两脚依旧盘在钱小历的腰间,摆摆手说,“办吧办吧,我在这儿能打扰到你们吗?”说着,又给自己拿了根香蕉。
“吧唧吧唧吧唧”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刘浩城的出现被搅和得荡然无存。曹立德不得不重申一遍:“我们是刚刚失去孩子的父母,请各位慎重。”说话间,还刻意朝刘浩城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结果下一秒,差点被香蕉皮砸脸上。
曹立德抓住砸向自己的香蕉皮,刚想发作被老人的声音打断。
“哎呀呀,不好意思,岁数大了手脚都不好使,你不会跟我这个土埋半截子的老头计较的吧。”刘浩城大咧咧地说,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歉意,反而用灵活的眼珠在夫妻二人之间盘旋,抱起手臂,“哎呀,你这要是不说,还以为你俩是准备离婚的夫妻呢。”
曹立德将香蕉皮丢到垃圾桶里:“老人家,请您慎言,要不是看您年纪大,我……”
话没说完,刘浩城抻长脖子歪到木琪芳身边,暗暗用手指戳着曹立德说:“姑娘,遭不少罪吧,发现他出轨不好受吧。”
在场的人脸色无不为之一振,钱小历抓着他的手:“肖爷爷,您怎么知道他出轨的事?”
“我姓苏。”
“苏爷爷,”钱小历纠正自己的口误,“您是怎么知道的?”他在心里盘算着,难道这帮老头之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破案渠道?
正想着,只见刘浩城得意洋洋地拿出手机点开,递到木琪芳眼下:“那个,劳驾这儿的wifi密码是多少?”
木琪芳不顾丈夫阴沉的脸色操作起来。
手机连上网后刘浩城打开网页,将屏幕摆在曹立德脸边,拍了怕钱小历的脸颊,指着屏幕说:“孙子,你看好了,这种眼型看见没,典型的桃花眼,还有眼角后面的奸门有伤,意思是……”
曹立德翘起二郎腿:“是我孤陋寡闻了,警方现在流行用面相破案了吗?”
刘浩城抽抽嘴角:“看不起你爷爷是不是?”他鼓起腮帮子吹开挡住眼睛的小脏辫,撸起袖子,“孙子(ZEI第二声),有本事报上名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在何处……”
秦月明抓着苹果塞进刘浩城嘴里,转身对曹立德说:“有证人证明你和李琳有长期的,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刘浩城“哼哧哼哧”地啃着苹果,用指甲剔着夹在牙缝里的果皮,嘟囔着:“不会吧,小琳儿眼光这么差?”
“警官,办案是要讲究证据的,可不能红口白牙说什么是什么。”曹立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驳道,他料定警方没有掌握有决定性证据,他对自己平日里的谨慎充满信心。
“这么自信?”刘浩城趴在钱小历耳边小声说,“注意啊小子,他可不是好对付的。”
“李琳用他父亲的名字开了一个养老账户。”秦月明提示他。
“女儿给父亲做储蓄是理所应当的,”曹立德说,“只是这件事为什么要跟我说,我只是因为女儿的事跟李校长见过几次而已。”
“可是这个账户老李从来都不知道,”刘浩城叫嚷着之前钱小历打电话到医院取证的事情,“老李也从来没用过那里面的一分钱。”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曹立德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总不至于说那些钱是被我花掉了吧。”
“李琳每个季度都会从她的私人账户上拨一笔钱过去,偶尔生意做成了也会打钱,但是我们比对了银行账户和访客记录发现,”钱小历将两份资料摆在一起,“不规则的打钱记录都在你拜访李琳之后的一到两天内。”
“对啊,”刘浩城吹着胡子,“这你怎么解释?”
“我无法解释,”曹立德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原本就是和我无关的事。”
“哎呦喂,真是死鸭子嘴硬,”刘浩城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拍着手气势如虹地说,“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都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孙女,随便给他露两手。”
“你说的对,养老账户里的钱委托了外国理公司打理,要查到资金的真实去向确实需要花费比较多的时间,”秦月明的话更增添了曹立德身上的嚣张气焰,“可是,”她话音一转,“如果有在国内取款的记录就不一样了。”
曹立德歪着嘴,好像在嘲笑她的天真,因为只有他知道,根本不会有那种东西,他怎么会给自己留下那么低端的把柄。
“你理解错了,”秦月明转向他的妻子,“如果有国内的取现记录就好了,是不是啊,曹太太?”
“警官,你什么意思?”曹立德的脸色瞬间变了两遍,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自己的妻子。
白华生将之前从银行发来的监控视频摆在夫妻面前。
为了阻断曹立德的狡辩,钱小历道:“我们找银行核实过,当时取现的账户正是李云华名下的理财账户。”
“警官,说谎也不提前做点准备吗,理财账户是不可以取现的,当然,你们工资不高不太接触理财产品也是可以理解的,”曹立德脸上的骄傲神色愈发张扬,“还有,就凭一段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糊成这样的录像就来质问我们夫妻,这样做是不是太天真了。”
白华生拿着水瓶准备依葫芦画瓢的时候,被刘浩城劫糊,原来他早注意到木琪芳手上形状特殊的钻戒,拿着水瓶在关键帧上来回滚动,直到钻石外棱形的图案出现在众人面前。
“了不得了,”白华生感叹道,“这招您也会?”
刘浩城得意洋洋地朝他眨眨眼:“这招可是爷爷我的独创,我们那个时候没有现在的高科技,破案全凭直觉,就练就了你爷爷我这一双火眼金睛,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出轨的货,一看她就知道是植物神经衰弱。他的手指轮流在曹立德和木琪芳身上点过。
“得,”白华生别过脸去,“我就知道,正经不过两秒钟。”
钱小历刚准备提问,怀里的刘浩城忽然扭动起来,从他身上跳下来,抱着肚子:“哎呀不行了,控制不住啦,你们家的卫生间在哪里呀?”
木琪芳怔愣了片刻,下意识地站起来为客人引路,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刚刚问话的事,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秦月明等人。
钱小历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尽管去,毕竟把老爷子憋坏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急虽急,刘浩城还是改不了自己茂盛的好奇心,看见什么新奇玩具都得摆弄摆弄,路过每个门都要问是干嘛的。
“这个,是鸵鸟蛋啊,”刘浩城抱着个白色的蛋壳,“喂,孙子,一会儿我方便完了给我拍张照哈,”他把蛋抱在怀里,指着旁边的房门问,“这是哪里?”
“是次卧。”
“那间呢?”刘浩城指着对面的房间问。
“是……是我女儿的房间。”木琪芳红着眼睛说。
“哦,”刘浩城跳到拉门前,“这间是干嘛的?”
木琪芳急急地跑过去:“那是杂物间,老人家,卫生间在那边,您不是着急吗,我带您去。”
“哦,”刘浩城跟在她后面,“那里面一定有好东西,不然干嘛上锁呢,一会儿我能进去玩玩吗?”
“那里面都是些用不着的杂物,”木琪芳说,“好久没收拾了,没什么好玩的。卫生间到了,您请便。”
木琪芳折返回来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她身后闪出来,跳到沙发上,继续手脚并用地盘在钱小历身上。
面对众人诧异地目光,红着脸的刘浩城笑嘻嘻地说:“嘿嘿,不好意思,虚惊一场。毕竟岁数大了,大家会原谅我的膀胱吧。”
木琪芳的胸膛极速起伏着,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望向屏幕上神色紧张的自己,她没想到竟然是手上的婚戒揭穿了自己,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荒唐又可笑,她已经准备好将一切和盘托出,让她意外的事秦月明没有追问视频的事情,转而客气地询问她:“可以参观下你的家吗?”
“警官,你们这是干嘛?”曹立德问道。
“怎么,”秦月明反问,“是哪里不方便看吗?”
“随便看。”曹立德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再理她,也不再说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月明顺着刘浩城走过的路线走着,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唯有刘浩城除外,他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怀里的鸵鸟蛋。
秦月明一面走一面注意着木琪芳的脸色,当她以极慢的速度途径杂物间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当秦月明折返回拉门前的时候,她的身体更是不自觉地向后蹭着,当秦月明的手攀上拉门上的锁头时,她更是整个人僵在那里。
当秦月明着手开门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木琪芳毫无征兆地拿起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画框,狠狠地向秦月明砸去。
“住手!”白华生率先冲出去,钱小历的动作被身上吊着的刘浩城压制。
“爷爷,秦月明她……”
“哎呀,别吵别吵,”刘浩城玩着手里的东西,教育他说,“做人啊,尤其是男人,要有点稳重劲儿,不能遇见点事儿就毛毛躁躁的。”
“可是,”钱小历看着焦灼的场面说,“秦月明好像受伤了。”
“啊,你说什么?”刘浩城第一时间扔了蛋,跳下地去往前冲,“我的宝贝孙女啊,你可要挺住啊,你可是爷爷的心头肉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爷爷可怎么活啊……”然后脚下一滑,以狗啃泥的姿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秦月明那边早就注意到木琪芳的动作,脚下微动,抓起桌上的水晶托盘丢过去。
相框被砸得四分五裂,玻璃碎片尽数落在木琪芳身上。
她不顾身上的划伤,冲将过去,毫无章法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撞秦月明,只为了能让她离那扇门远一点。
秦月明脚下微动,略一闪身错开冲将过来的人影来到她身后。
用尽全身力气撞过去的木琪芳没料到近在迟尺的秦月明能躲开自己,没有对战经验的她一时间应变不急,整个人止不住去势,直直地朝门的方向撞去。
在她拼尽全力扒着门框控制自己的时候,一只脚在她脚踝上一绊,失去重心的她直接撞碎玻璃跌进储物间。
白华生赶来的时候,能做的事情只有扶起坐在碎玻璃上浑身是血的木琪芳。
谁料地上的木琪芳抓着地上的碎玻璃挥舞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储物间。
最后,还是等得不耐烦的秦月明趁着她像白华生示威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大背把她甩在地上。
至此,木琪芳被擒,警队无人受伤,除了摔出鼻血的刘浩城。
钱小历赶过来扶起刘浩城的时候,秦月明正踩进满是碎玻璃的储物间里。
见孙女正单枪匹马厮杀,刘浩城推了钱小历一把:“你管我干什么,快去看她!”他激动地说着,丝毫不在意横流的鼻血。
“苏爷爷,那你自己小心。”钱小历轻轻地放下他,赶到杂物间里,看着秦月明在狭小的空间内眯着眼睛仔细搜寻着,忽然被她认真的样子击中记忆。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钱小历赶紧甩开过去泛黄的影像,不叫私人情绪影响办案。
全神贯注搜寻着的秦月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打开手机照明功能,不放过杂物间里的每一寸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