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出现的时机太过恰当。
特奥多尔的目的在于摆脱“观测者”对他的控制,而莱尔希却觉得这种监视的存在无关紧要,也因此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们对后续的计划争论不休。
她很明白特奥多尔忌惮的不是立场不清晰的81号而是海德里希对他的控制,但她没有证据也没有立场说服特奥多尔放下戒备。
作为向导,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特奥多尔的精神状态在每况日下。
好像一根紧绷的弦。
林啸的到来无异于给特奥多尔压抑许久的情绪火上浇油。
但那位秘密警察因为过重的伤势和透支的体力倒在他面前时,特奥多尔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先救他的命。
林啸的状态很差,先是昏迷,然后开始高烧不退。
莱尔希负责了他的疏导,因此只能留在他的身边。
“他那么拼命地找到你,一定有什么话想跟你说。”
特奥多尔则在林啸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独自走过废城所有可以涉足的地方。
从向导们的聚集区,到中央的集市,到白玉的小酒馆,到地底最深处,那一排排机柜之间。
他站在其中凝望着巨大的显示屏。
“海德里希。”他在那块巨大的屏幕下低声喃喃,“你能看到吗?”
你能看到吧。
曾经作为秘密警察的海德里希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过这里的?
这里和主城不同,一切都是陌生的。
向导们的聚集区,在二十年前是否也像如今一样,布满低矮灌木和花朵,三三俩俩的孩童赤足踏过石板。
中央的集市区内会不会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刻聚集起人群,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用一枚硬币就能换下军械和压缩饼干。
多数人躲在门后,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他想,你是否也被这种目光打量过。
友善的,不善的,怀疑的。
这里的人和主城没什么不同。
或者说,其实每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驻足在旧实验室的废墟之中。
所有苦难和痛苦,都被付之一炬,变成潜藏在地底里二十余年的秘密。
他脑海里有两个声音。
一个说,揭开它,把它暴露在公众的视野里。
另一个说,藏好它,不要让任何人再看见它。
这个计划存在本身即是一种错误,是永远无法被抹去的污点。
他最开始的想法没有错。
整个朊病毒事件是一种试探,试探白塔,或者说作为首席哨兵的他对于公开哨兵潜在威胁的态度。
并非是多此一举挑起争端,而是这个潜在的威胁本身就是二十年前的贻害。
他慢慢走向深处。
和这场实验有关的关键人物,几乎都和那场大火一起被埋葬。
他手中握有的证据即使被公开,也没有人可以为他证明这些证据的真伪。
那些数据可以被编造,所谓经历可以被杜撰。当社会习惯了以谎言代替真相,将历史粉饰成自己需要的模样,那么真相也将变做谎言。
如果选择放弃公开,永远让真相沉在地底……
不允许。
他不清楚海德里希会在什么时候推进他那个疯狂的计划,即使梅尔维普明确地表示那个计划只是空谈。
他想所有人都该有知情权。
巴别塔的坍塌是神对世人降下的惩罚。
变乱语言,使人类彼此之间无法沟通,因此再也没有能力合作建塔。
隔阂。
人造的壁垒。
海德里希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他答案。
——
不管特奥多尔闲逛到多晚,白玉依旧会坐在吧台边等他。
尽管是个小酒馆,但白玉似乎不对外经营。上门的人寥寥,她多数时候是赋闲的状态。
能在这种环境下过悠然日子,不用为生计发愁还有余力接济他人。他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隐约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他不问,白玉也不说。彼此之间都明白,有些事还是不要挑明更好。
她总能精准地捕捉到特奥多尔的脚步声,恰恰好抓住那个时机,在他推门前为他准备好一杯酒。
今天是满杯的啤酒。
白塔对哨兵有严格的禁酒令,虽然之前在沙漠外天高皇帝远,特奥多尔从来没有严格遵守过这个规矩。
但在废城这段时间,确实是有些太过放纵了。
也许就是为了让酒精打开麻痹的味蕾,也不管是否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样的损伤。紧绷的神经只有在短暂刺激下才能清醒片刻。
因此他从不拒绝这一份难辨用意的酒。
“怎么样?”女人漫不经心地擦着杯子,散漫地问候道。
赤狐趴在桌沿,张开嘴打着呵欠。
“有些事情不必想得太明白,做过以后自然会有答案。”
见特奥多尔不回话,她又替他将空酒杯倒满。
新酿的酒还散发着麦芽的清香,入口却是苦涩的味道。
“等林啸醒过来。”他回应道,“我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再决定?”
“嗯,我需要他的通行权限。”
说着特奥多尔又犯起老毛病,将手指沾水,开始在木质的桌面上写写画画。
只是他忘了眼前的人不是81号也不是阿德勒,白玉跟不上他的思路和水渍干涸的速度,看来不过是在胡乱图画。
“这样。”她止住特奥多尔的动作,“你说给我听。”
特奥多尔迟疑了一会。
“现在,把我当做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员。”
“你要来说服我认可你的理念。”
“你会怎么说,怎么做?”
白玉坐在他的面前,双手托腮。
“……”
“首席。”她抬起手,“你现在面临的问题,无非只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