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秦挽云博士还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和德国人那项非官方的合作项目刚刚立项时,我曾经作为记者对她进行过采访。
她长得相当漂亮,而且很年轻,才三十岁出头,却已经是量子计算机算法领域的领头羊。
在我们那个时代,科技水平几乎是指数爆发式的增长。
那是最好的时代,年轻人,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天都有一项新技术问世。那时交叉学科兴起,相对比之下,作为纯理工科的研究,秦博士的量子计算机算法只能说是时代浪潮里的沧海一粟。
在太空探索的热潮过去之后——你们应该读过历史书,那一定听过那一位大名鼎鼎的太空军少将秦长云。当年是他在联合国力排众议推进太空探索计划,却在离开地球后渺无音讯。
飞船上搭载的人工智能可是他妹妹的导师主导开发的,最先进的算法,最先进的生物科技仿生人!但都随着飞船一起在太空消失了!秦长云和他的太空军一起成为了那个时代最大的悬案。
我在采访秦博士的时候提起过这桩历史悬案,她笑着说你猜猜为什么在此之后她从人工智能领域转向了量子计算机的研究。
她说她坚信她的哥哥现在一定就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只是超越了人类目前科技的认知之外,或许在更高维的空间他还在等着她。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她一语成谶,在沙漠之中落成的计算机接收到了一条特别的讯息。
那条讯息几乎改变了整个社会,一条详细的末世预言,指向明确的热寂,唯独没有指向具体的时间。但是足够了,科学家们的视野又重新回到了人们所熟悉的恒星身上。科学家们找到了那个代表着世界毁灭进程的热力学方程,但是,遗憾的是,我们解不开它。
世界末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这时有人想起了秦挽云的研究。那时候我们有非常完备的脑机接口技术来帮助人类在虚拟世界短暂地逃离现实。
生物学家如何定义意识?已经不重要了,在秦挽云之后,“意识”已经无法简单地用生物学或者哲学来解释和定义了。
量子计算机的超强算法让意识可编程化成为了可实现的,人类脑计划的启动意味着人类的意识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我们的文明已经可以向更高的维度跃迁了。
如果只是这么说的话,秦挽云该是救世主而不是千古罪人。而真正毁掉她的,是所谓的模拟宇宙计划。那台计算机真正恐怖之处。
或许你们会好奇,明明她只是造出了那台机器,为什么所有的罪过最后都算在了她的头上。是的,秦挽云不到五十岁就已经死于辐射病,从此以后量子计算机“观测者”的一切测试和实验都与她无关,数字生命直到她死后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但一切都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只需要花上一点点的会员费,就可以买到专属于你自己的贮存空间,在数据的世界里你是永生的,只要那台计算机还在运作,你的意识永远不灭,心动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与其花费大量财力物力去寻找让那颗恒星冷静下来的办法,或者去赌那个预言是真的还是假的,去担忧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的世界末日,我宁可花上一辈子的积蓄去备份我的意识,那至少证明我还存在过。
太恐怖了……我竟然曾经相信过这个谎言。数字生命计划让那些资本家们赚得盆满钵满!人类本身不该被异化成一段数据!那是你们的谎言!不要,不要,让我回到现实去,让我的意识回到我的肉/体本身……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已经分不清了,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拟的。那根本不是人类认知内的东西……我是数据,还是原本的“人”?救救我,救救我,让我死去,让我安息……不要吃掉我,不要吃掉我……
年轻人,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挽云,挽云,告诉我……】
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很多很多。男人的,女人的,混杂在一起,吵吵嚷嚷,毫无逻辑。
那些话语在一声声恳求声里渐渐减弱,最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他所熟知的稚嫩的少年嗓音。
他哼唱着不知名的摇篮曲,断断续续的,像坏掉的老旧电视机。稚嫩的,沙哑的,男孩少年时期的声音,伴随着诡异的女声和音。
不,不是摇篮曲。那是只在特奥多尔的梦里出现过的旋律和声音,丧钟一般的安魂曲。
她的哼唱声沉下去,慢慢吟唱起一首传说一般的诗篇:
「女巫的骑士兄长踏上征服森林的旅途,却迷失在无边无际的林海。她用炼金术造出方盒,企图得到兄长的回音。
骑士告诉她灾厄即将来临,太阳会吞噬一切。人们需要勠力同心,共同对抗灾厄的预言。
伪装成骑士模样的魔鬼却同时给了她回信。它说那不过是惑乱人心的谣言。处在神庇佑的世界,王国永远不会被灾厄染指。
但女巫很清楚那是魔鬼的诡计,她隐瞒了魔鬼的存在,将魔鬼困在方盒。
但女巫有一个贪得无厌的丈夫,在她死后他打开了女巫的铁盒。
魔鬼在漫长的岁月里对名为人类的族群产生的兴趣,于是蛊惑男人向它献祭。魔鬼许诺,它会让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他拥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它许诺,他和他的家族将成为新世界的帝王。
它的要求很简单,将人的灵魂关进小小的方盒,这样不会有任何损失甚至于人类有利。
它说人类脆弱的肉/体终有腐烂的一天,但在铁盒之中,你们的灵魂永远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