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月送田肖铭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陈长江揪着鼠标线小幅度地甩打千层饼,后者拎着肚皮上的层层赘肉,手肘间夹着娇小的霹雳弹,像小公主一样蹦来蹦去,瞅见她进来,千层饼热情地邀她入伙:“你快来啊,这家伙跟病猫似的。”
精通人性的霹雳弹喵地一声钻到电脑桌下面消失了。
当下作妖工具就被肖清月没收了,她一手拎着鼠标一手拎着护士帽:“你们俩有完没完了,看不出火候么,还玩!”
“他老欺负我,难得有个机会。”千层饼老老实实地坐下,摸了一块披萨塞进嘴里。
陈长江问肖清月发生了什么,虽然惊讶于他的无知无觉,肖清月还是向他说明了刚刚在桥上发生的事。
“郑军摔下桥了。”肖清月躲避着陈长江的目光,如果说这是陈长炜的失误,她的愧疚是感同身受的。
“而且你是始作俑者。”千层饼贱贱地凑过来,按下空格键,整个房间里的屏幕都在同步播放郑军跌落的一瞬间。
“陈长炜。”陈长江一拳砸在自己肩膀上,好像疼得不是自己一般。
“你干嘛?”肖清月赶紧抱住他的手,防止他再做伤害身体的事。
“徐晗萦呢,”陈长江推开她,示意自己不会再做伤害陈长炜的举动,“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郑军出事的消息一传出去,徐晗萦在第一时间投案自首,不过据她交代一切都是郑军做的,她只是被胁迫的,她知道的比那个被郑军当做工具的情人差不多。”肖清月说,“这些都是你昏迷的时候老张通过李生传来的消息。”
“也就是说,郑军一死,绑架案的线索彻底断了。”
“不止如此,你们追踪的那个下家在区块链中发了通告,整个私有链的运作都停止了,”千层饼把手指头吸得直响,“我们全面崩盘了。”
“你能给我说点高兴的事儿吗?”陈长江捂着胸口说。
“可以啊,区块链账户被盗案件呈几何状态飙升,跳楼的人越来越多了,”千层饼指指天棚,“你要是上天台,能找到好多跟你一样绝望的小伙伴。”
“我真得谢谢你。”
陈长江缓慢地移动着,被肖清月按住:“你干嘛?”
陈长江说想去看刘婶,刚刚在车上老张接了电话脸色很不好。
“不行,你需要静养。”
忍着剧痛,陈长江艰难地挪动着。
“这样会伤身体的,”肖清月拿他没办法,只好扶住摇摇欲坠的陈长江,“你到底要干嘛?”
“自首。”
“什么?”肖清月也不管他的伤口,一把将陈长江推到墙角,“你再说一遍。”
陈长江小口地吸着气,疼得说不出话来。
看他这幅样子,肖清月的态度稍软下来:“你到底要干嘛?”
“我在外面活动就是为了抓熊孩子绑架案的凶手,可是现在线索因我而断,我必须去负这个责。”
“你是你,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陈长炜,还有,你有没有想过我姐姐。”
“你姐姐的事交给警察更好。”
“你不能自首,进去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肖清月急切地说,“只有你在外面,你才能有机会帮忙找到那些孩子啊……”
岂料陈长江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我意已决,”顿了顿,补上一句,“我相信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陈长炜,他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徒然地垂下手,肖清月仰头问他:“如果我执意阻拦,有可能吗?”
陈长江邪气地笑了:“你要拦我,还是拦他?”
“有什么区别吗?”肖清月搓着手指,显然没什么精神。
“当然,区别可大了。”陈长江回答,脸上的笑容因疼痛扭曲。
“哦对,你的电话。”肖清月连忙把捡回的手机还给他,“这支就掉在你的手机旁边,我一起捡回来了。”
陈长江回忆着:“是郑军的,我和他在桥上打斗时弄掉的。”他无法忽略肖清月满怀期望的眼神,“手机打不开,就算是有线索,交给警方去查更好。”
心里的期望落空,肖清月只能默默跟在陈长江身后:“我能跟他说句话吗?”
眼见着干裂的唇角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污渍,老张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戳不到。他甩甩头,想要看清楚一些,床上的老伴从一个变成两个,从两个变成四个……
老张抓着虚空中不存在的幻影,却始终触碰不到爱人的脸。
旁边为刘婶记录监控仪数据的护士见状,抓着老张的手放在刘婶嘴边,看着这对老夫老妻直叹气:“知道您是警察,我们理解,可是也不能光指望我们护士啊,这多危险,我们护士也不能24小时监控病人不是。”
老张连声称是:“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状,护士的声音软化下来:“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可是她这样动不动就要跳楼也太吓人了,您不能把她自己留在这儿,家里的孩子呢?”
“早年间就去世了,家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老人。”
“哦,对不起,”护士说,“前几天不是还有个女人照顾她。”
“那是儿媳妇,身体也不好,被娘家人接走了。”老张轻描淡写地回答。
护士为刘婶调整点滴速度:“是状态不好,我以为是娘俩呢,前些天两个人抱在一起就哭,一宿半夜地都不停,走了也好,清净一些的环境有利于病患的恢复,不过现在开始她的床前不能离人。”
“哎,”老张应着,“我今天就请护工。”
护士想说护工代替不了家人,看着这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只说了句:“有事按铃。”便离开了,在门口处顿了下,和来探望的陈长江擦身而过。
老张抠着那块干涸的小血块,怎么也弄不掉,怕松开就找不到似的一只手按着,将两一只手的拇指伸进嘴里,沾了唾沫再去擦爱人嘴角的污渍。
那块暗红越擦越大,老张不懈地擦着,刘婶躺在床上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走上近前的陈长江握住他的手,肖清月趁机用湿巾为刘婶清理皮肤。
“你怎么来了?”老张生硬地说,“我老伴不想见到你。”
陈长江把郑军掉落的手机交给他:“可能有线索。”
“你可以走了。”
陈长江把手腕合在一起伸过去:“我来向你自首。”
“你什么意思?”
陈长江保持着束手就擒的姿势没动,老张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床上人事不知的刘婶:“你不要跟我说,你自己跟她说,你告诉楠楠奶奶,孩子找不到了,说你放弃了,你说啊。”
“我……”
老张把皮带扣上挂着的手铐丢在床上:“你自己选,要么你就告诉我老伴,孩子再也回不来了,让她死了那条心,要么,你就用尽全力给我把案子破掉。”说着,侧过身,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
陈长江捡起手铐挂在自己腰上:“我一定找回楠楠,如果不能,就用这个手铐把自己铐起来。”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你。”
“我懂,我要去郑军最后躲藏的地方看看。”
“我来安排。”
“还有,郑依琳的案子需要你帮忙。”
“怎么帮?”
“因为我的疏忽,追查的事情被人挂到网上,为郑依琳提供安全房的私有链已经进入休眠状态。”
“你要我做什么,传唤他们?”
陈长江摇头:“区块链是匿名的,你找不到他们,况且私有链里的交易大多是灰色的,正常人谁也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那怎么办?”
“我要让他们主动来找我。”
“你什么意思?”
“上次签约成为线人的孔轶玮在哪里?”
“oh,shit,shit.”当千层饼左手拎着披萨,右手拎着可乐,背后背着电脑,肩膀上扛着霹雳弹出门的时候,早在心里把陈长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老子最讨厌出外勤了,总让我出门,太阳这么大,我娇嫩嫩的皮肤怎么受得了。”
然而一边骂一边不放心地给肖清月打电话确认混蛋陈长江的状况:“怎么样,他死没?”
肖清月看着通通通爬楼梯的陈长江,听着他不规则的喘息声:“还没,不过离我们愿望达成的日子应该不远了,”肖清月护住跌跌撞撞的陈长江呵斥他小心一点,“你怎么样,到哪儿了?”
“到了。”千层饼对着耳机说,“噗嗤”一声放下可乐跟披萨饼,跳进花坛里把被罚做社区劳动的孔轶玮抓了出来。
孔轶玮看见千层饼的一瞬间,差点没哭出来:“大哥你们有完没完了,上次帮完你们我都不用在圈子里混了。”
“别怕,有事找你帮忙。”千层饼把电脑摆着他跟前。
孔轶玮推脱的话还没说出口,霹雳弹嗷的一声直接跳到他胸前一通乱抓。
孔轶玮举双手投降:“我帮忙我帮忙我帮忙。”
千层饼吹了个口哨,霹雳弹窜到一旁的树枝上一面舔毛一面虎视眈眈地盯着被抓得满脸花的孔轶玮。而后者捂着脸,嘟囔着:“什么人都能欺负我,现在连猫都能欺负我。”
“少说废话,”千层饼一巴掌打下他的伪装,指着屏幕上的字,“把这个消息发在公告上。”
“什么,”孔轶玮看着那条信息,“那个在私有链上找安全屋的女人就是最近区块链盗窃案的主谋?”
千层饼拍拍花坛石沿边上的灰坐下来,打开披萨饼盒啃着食物含混着说:“发就是了,管那么多。”
“假的呀?”孔轶玮皱着一张脸眼见着就要出来了,“上次都坑过我一回了,你们换个人吧。”
这回不用等千层饼吹口哨,霹雳弹直接飞了出去,孔轶玮吓得抱住头,像虾仁一样蜷缩起来,嘴里喊着:“我发我发,我发还不行吗?”
霹雳弹四蹄稳健地落在旁边的过道上,冲着花坛侧面一闪而过的黄毛小母猫飞奔过去。
“这么欺负老实人会遭天谴的。”孔轶玮斜眼撇着身边的人,而后者正无知无觉地享用美食。
“都说了,我一个人上来就好,现场的状况我拍给你嘛。”肖清月捂住鼻子,抵抗楼体内垃圾道传出的刺鼻味道,“真是的,垃圾道怎么按在室内?”
“忍一下吧,这在当年还是登报的便民工程呢。”
“你闭嘴吧。”肖清月说,针对某人每走三级楼梯就得停下歇会儿的状态。
“不行,”像树懒一样吊在楼梯上的陈长江含着胸说,“不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我会疼死的。”
“能死多远死多远。”肖清月没好气儿地说,她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竟然还要忍受“生化武器”。
“你说什么?”握着扶手的人眼神迷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随时要滚落一般。
肖清月赶紧跑上前去扶住他:“陈长炜?”
“陈长炜!”对上她关切的眼,虚弱的脸上勾起一丝邪魅的笑容。肖清月见状倏然松手,躲出去好远,脸上燃起不自觉的红晕。
“怎么了?”陈长江稍稍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带着夸张的关怀。
肖清月连连后退,试图掩饰脸颊上的绯色:“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
面对陈长江不怀好意的靠近,无处躲闪的肖清月转头就跑,不曾想慌不择路的她竟然“砰”地一声,一头撞在承重墙上。
检查了她的伤势,确定并无大碍后陈长江歪着一侧唇角:“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开个玩笑还带自残的。”
“谁让你开玩笑了,谁许你开玩笑了?”肖清月气极地反驳。
“我错了我错了,”陈长江举双手投降,却因为拉扯到伤口而放弃,脸上的表情正经到不能再正经,“我不应该拿你的心上人开玩笑。”
肖清月恨不得把他脸上的伪装撕掉,又怕他再使别的坏,气得直跺着脚:“你说什么呢,乱说什么。”
“陈长炜,陈长炜,陈长炜……”一脸坏笑的人学着肖清月的口气喊个不停。
一脸窘迫的肖清月追上陈长江的时候,嬉笑声终于停下来,不是因为摄于她的武力威胁,而是因为他们到达了郑军的临时据点。
见陈长江已经进入临场状态,肖清月也不好说什么,弯腰帮他穿上鞋套后给自己武装上,也跟了进去。
“哥,乱传假消息违法。”孔轶玮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胡说什么,什么假消息。”千层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摸出手机检查未读消息,把屏幕推给他看,“你自己看看,这能是假消息吗,”沾着番茄酱的手指指着照片上未干的红色印章,指着文件头上的编号,“你觉得这是假的吗?”
“这哪儿能是假的,这有警察局的章还有文件编号。”孔轶玮笑逐颜开,乐颠颠地去发消息。
微驼的身影正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做着什么,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在那人右肩上,怕达不到惊吓作用似的凑上一张大脸。
“干什么呢?”
老张手一抖,差点把章按偏,没好气儿地把李生的大脑袋打回去,转身的时候顺手把手底的文件翻了个面儿:“人吓人吓死人,你小子想干嘛?”
李生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关心关心你,这也挨打,天下就没好人了。”
“高队呢?”
“他呀,骨裂变骨折,”李生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桌子上,抓起盘里给来访者准备的糖块扔在半空里用嘴去接,一边嚼着一边说,“正在老胡那抢救呢。”
“领导受伤,你小子怎么这么兴奋呢?”老张操起桌上的薄钢烟灰缸砸过去。
“不是工伤,”李生躲避着为自己鸣不平,“是高队大打他表弟,我看得真真儿的,好像是那小子抢了高队的未婚妻,这事儿吧我也就听了那么一嘴,就去追人了,详细情况等我打听清楚再跟你说……”
“你还说!”老张气得把自己的鞋脱下来,丢过去。
李生被砸个正着,想发作又不敢。
“看什么,还不给我送回来。”
一脸委屈的李生拎着鞋扭扭捏捏地到来到他身前,老张接过鞋一边穿一边说:“这是高队的家事,你来得晚,不要瞎打听。”
“意思是您老知道呗?”刚刚的那点阴霾被八卦的心驱散得了无踪影。
“再打听把你腿打折,往哪儿跑,回来。”
叫回想要逃跑的李生老张把坏掉的手机交给他:“这个很可能是郑军用的手机,交给高队。”
“哦。”李生犹豫着从兜里掏出另一支手机还回去,那正是老张绑在飞行器上的备用机。
老张看了一眼,收回兜里,并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