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朝自己冲杀过来的人群,陈长江骂了句:“我去。”丢下肖清月,扭头就跑。
肖清月冲进追捕队伍中,揪住跑在最前面的领头者:“你是警察吗?”
“我是,请放开女士。”
“我要报案。”
穿着粗气的孟勤伟眼见着自己被同事超过,心里泛急奈何自己被抱得紧紧的,只有举起双手:“我知道,我知道了女士,不管因为什么,请你放开,请你先放开我。”
眼见着李生冲上来,肖清月才放开手上的人,朝人群的方向跑起来,追上熟悉的人:“你快,你快想想办法。”
“哎呀真是的,你们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李生气急败坏地说,私下里悄悄为逃犯提供方便已经犯了纪律了,这一次难道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放走吗,那他真的可以直接跨入退休生涯,直接在班房里学习政治思想课了。
“混蛋,我来了!”孟勤伟大喊一声,以惊人的速度超过肖清月和李生,然后继续超过追捕的众人,一跃成为抓捕的先锋。
陈长江狂跑着,之前的伤口像是在他的胸腔里开了条缝,呼啦啦的气声在胸膛里响起。陈长江只能一手捂着胸,一面搜寻着可以遮挡的障碍物。
忽然,他发现了之前载他们来的返程车,大声招呼着:“师傅,等等我……”
他话音未落,眼尖的司机早发现了他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打着方向盘一脚油门溜了。
盯着车尾那一丛轻盈、翻跃的灰烬,陈长江环顾四周,快速分析了下眼前的形式,身后是追兵,遭遇后,必有一场恶斗,他自己非伤即残。左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影影绰绰的黑暗处,有几栋冒着炊烟的人家,冲过去绑架老乡再伺机逃跑,似乎又为自己罪加一等。面前是青棋镇通向市区唯一的主路,空中隐隐已经飘荡增员的警笛声,右边……
陈长江想都没想,果断向右奔逃。
右边是一片荒山,早些年村民们靠着开山采石贩卖赚钱,这几年生活好了,年轻人都去都市生活,采石场荒废掉,也没人管,就一直原样搁置在那儿。
为了应付林业部门的检查,村民们用油漆把光溜溜的石头涂上绿色,为了遮住反光,又用麻绳变成网子把山体罩上,在绳结中插上节庆装饰用的人造矮树。
李生和肖清月赶到的时候,发现陈长江手脚并用,带领着身后一众的警察开始爬假山。
已经爬到半山腰的陈长江边爬边喘,还不忘拔掉绳结上的树苗去丢跟着自己爬山的警察。
“你在干嘛,快下来,快下来。”肖清月急得就快哭出来,“危险,危险,你快下来。”
原来,村民们为了糊弄检查,整个罩着山体的网子就由零星的几颗钢钉固定,好让网子不被风刮走,不被鸟啄掉就够了,谁曾想此刻密密麻麻爬满了人,被开凿的山上被人一动,不少碎石落下来。
可是无论是逃命的还是追捕的人,都对这危险视而不见似的,陈长江玩了命地往上爬,实在累了就把自己卡在岩石缝里吊一会儿,抠着小碎石丢底下的人。
孟勤伟挥臂挡开石头,望着陈长江的方向,隐身暗处,像豹子一样敏捷地靠近着。
一马当先的陈长江尽力平稳呼吸,实际上已在力竭的边缘。他的知道自己的脉搏越来越快,身上的伤口崩开,失血虚弱的身体急需休息,眼前的景象一阵阵模糊发黑。
他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因为只要自己一个失手,将使两个人万劫不复。
就在陈长江跟自己逐渐模糊的意识抗衡的时候,忽然脚上一紧,陈长江心下一惊,盯着不知从哪儿绕到自己身下的年轻人,抬起脚,直想踹在他脸上。
孟勤伟感受着手上的力道,意识到对方的想法。他还是太年轻了,他应该再等一会儿,从侧面再靠近一点,这样现身虽然能制住对方,但是自己仍旧处于劣势,而自己身边并没有能够马上增援的队友。
那一刻年轻的警员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警察生涯恐怕就要结束在这荒山脚下了。倔强的他却不肯放手,几乎绝望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忽然觉得手上的力道朝着自己预想相反的方向抬了抬,然后手上忽然一轻。
孟勤伟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上的鞋子,那一刻,他明明有机会把自己踹下去的。望着上方摇摇晃晃的身影,他咬着牙追上去,只要他活着,身为警察的每一天,都要竭尽全力追捕罪犯,即便对方刚刚放了自己一马。
陈长江盯着那个倔强地,追上来的人影,在心里把对方八辈祖宗骂了个遍:“个轴货,刚刚怎么没踢死你呢。”
顾不得许多,跟自己的身体抗争几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望着无穷无尽的星海,陈长江努力上爬,就在他一只手搭上山顶仅存的一棵歪脖松树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轻,他往下一看,原来是假装绿化用的网子终于承受不住所有人的体重,钢钉一颗一颗松脱。
孟勤伟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急速下滑,身下的同事发出阵阵尖叫,就在所有人以为命运为他们写下句号的时候,下滑的势头却停顿下来。
他抬起头往上看,在山顶一个单薄的人影吊在歪脖树上,一只赤脚勾住网绳的顶端,摇摇晃晃地停在半空中。
“还愣着干嘛,往下爬啊!”半空中传来陈长江恨铁不成钢的吼声,“真是群傻货。”
陈长江环抱着树干,耳边响起壁薄的声音,是树陈承受不住下坠的力量,从树根处断裂的声音。
断口处崩裂的碎屑打在陈长江脸上,断面不断增大,他忍不住出声催促:“有没有完,绣花呢,逃命啊大佬们,快一点!”
李生和肖清月在山下接应着退下来的同事:“还有两个人,你再撑一会儿。”
陈长江看着几乎完全裂开的树干,咬牙坚持着,当地面传来警员全部落地的喊声时,树干完全断裂。
此刻,众人才注意到那颗山顶的小树,早已不堪重负。
肖清月吓得闭上眼睛,“通”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让她颤抖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
所有人的心也随之一紧,没有人忍心去看落下来的人。
众人沉默之际,头顶上忽然传来阵阵哀嚎声:“我说你们别光杵在那儿啊,想办法救救我啊,通缉犯也有人权的好不好啊,何况我刚刚还救了你们那么多人,行行好吧,行不行啊!”
众人一惊,抬头向上看,只见一个双臂攀在山顶的石头上,正摇摇晃晃地朝地面喊话。
原来,在树枝断裂的一瞬间,陈长江踢掉网绳,奋力攀上身边的凸石上,这才免得跟树一样粉身碎骨的下场。
“知道啦,你坚持下啊。”李生喊道,安慰人心的成分居多,因为一时间根本想不出营救办法。
陈长江斜眼儿撇了下山下的人,自言自语道:“拉到吧,一个个傻站在哪儿有个屁办法,到头来还得靠小爷自己。”
他用赤脚摩挲着支撑点,为自己找到平衡后,用尽全身力气荡到石头另一边。借助着之前松树的根系,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山顶,当他骑在山顶的时候,看见李生等人还在满地乱跑想办法,累得趴在山尖上喘粗气,俩眼皮往一起黏,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抱歉了,兄弟。”
陈长炜悠悠转醒的时候,只觉得身边的风很大,当他看见自己身处何地时,忍不住放声大叫:“啊啊啊啊啊!”
*
当千层饼左手提着可乐,右手端着披萨盒,胸前挂着电脑,身后背着霹雳弹“哼哧,哼哧”赶来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人影跨坐在巍峨的山峰上。
“喂,你上那去干嘛,快下来呀!”千层饼翻了个白眼儿,跟“上面”的同伴打招呼。
“我……我,我也不知道。”山顶上飘下的人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音。
千层饼和肖清月同时意识到,上面的人又变了。
急中生智的千层饼抓过李生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无声地交流着信息——
千层饼挑挑眉——“你有什么办法吗?”
李生瘪了瘪嘴——“我哪儿有办法?”
千层饼瞪圆了眼睛,瞄了瞄上面,又瞄了瞄下面——“救他下来后你还会抓他吗?”
李生轻咳一下——“他是通缉犯。”
咳嗽后紧跟着眨眨眼——“你有办法救他?”
千层饼丧气地揪揪头皮——“没有。”
在一群焦头烂额的警察中间,两个自带气场的人用眉来眼去交流的人最终达成一致,指着头顶上——“先救人。”
在场人员立即提供了几套救援方案,其中之一是从山的另一侧慢慢爬下来。
山顶上的陈长炜鼓起勇气朝另一侧瞄了一眼,眼珠子差点没吓掉了,战战兢兢地用几不可见的幅度摇头:“不,不行。”
有当地人出来解释,山的那头属于红棋镇,早些年挖山取石卖钱就是从那边兴起后传过来的,所以,那边山体的状况比这边还严重呢。
第二个方案是让上面的人,趁着体力尚存像爬上去一样爬到半山腰,然后呢底下的人找机会接应,已经有老乡搬出来自家的被褥和弹簧床之类的摆在山底下,好歹起点起缓冲的作用。这个方案随即被肖清月和千层饼否决了,他们知道这上面的是羸弱的数学老师,不是那个徒手攀岩的私家侦探。
“这个方法不可行,”肖清月道,“我们的设备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冲击力。”
“就是就是,”千层饼附和道,“这床垫太小了,万一他跳不准怎么办?”
“我家还有双人床垫!”热心的村民哼哧哼哧地跑回家去了,没过多久,山下被密密麻麻的床垫、毛毯等物件摆得满满当当的。
“已经联络镇政府了,”李生为难地说,“救援在路上,赶到这里需要时间,上面山峰太大,我怕他再待一会儿会因热量流失导致昏厥,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刻,在孤峰上的陈长炜紧紧地抱住自己,他已经出现低温症的症状,面色灰白、呼吸渐缓、寒颤和嗜睡,用含混不清的口齿说:“快,快帮帮帮我。”
没人听到他的话,山顶上的他此刻正像一个孤岛,在万众瞩目之中,却无人可以回应。
连红棋镇的村民也得到了消息赶到山下,他们效仿山对面的村民做的事情,把自家能用作缓冲物的东西都搬来,尽管知道作用微薄,但是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肖清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救援什么时候能到?”她和千层饼不断催促着,焦急地望着山顶上的人影儿,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这时候,千层饼背后的霹雳弹喵了一声,轻盈地越上他的头顶,纵身跳跃,轻盈的小东西径自在村民的头顶上弹跳个不停。
在众人的错愕中,一高蹦到山体上,灵活的身影顺着开凿出的缝隙,一溜烟儿地往上爬。爬到一半明显累了,屁股对外,趴在半山腰的石台上嘶叫了会儿,继续寻找可以踩踏的平台一路向上,最后那个小身影纵身一跃,跳到山峰上。
霹雳弹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对面瑟瑟发抖的人,低下头在岩石上点了点,后退半步,乖巧地蹲在那里,一双美目流转着月色的温柔。
陈长炜看着它放在自己跟前的东西,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霹雳弹挥起肉掌,轻柔地隔空推了推。
颤抖不已的陈长炜用抖个不停的手指捏起一条细长的尾巴,一只肥硕的老鼠忽然睁开眼睛挣扎起来,陈长炜丢了老鼠,剧烈的晃动让他险些失手从山上掉下来。
没错,一只鲜美多汁的肥老鼠就是霹雳弹送给友人的礼物。
众人看着掉在床垫上弹了几个来回后,一溜烟儿跑掉的老鼠,更加同情山上的人了。
此刻乖巧的霹雳弹坐在陈长炜对面,轻轻地叫着,呼唤着它的友人。
陈长炜欲哭无泪:“谁让你上来的,拜托你快走吧。”
霹雳弹端着圆圆的小脑袋不明白为什么他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掉了,打着哈欠从山顶上直起身子伸了个好大好大的懒腰,然后抬起脚以极端优雅的姿态跳到陈长炜怀里,窝在里面喵了一声,没多久便睡死过去了。
抱着怀里温热的一团,陈长炜冰冷的身体也渐渐暖起来,在这月色当众,在这不胜寒的高山之上,毕竟还有一个生灵愿意陪伴着自己。
可是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意识到,这个可爱的“生灵”刚刚抓过大耗子。
*
救援队带来了专业的攀岩装备,由一个擅长爬山的队员攀到山顶,将随身携带的岩石钉固定索道,然后将所需要救援的人员安置在之前村民提供的竹篾编织的篮子中,总共历时9分38秒钟,完满完成营救任务。
据悉,村民们提供了自家装菜用的篮子给消防人员后,考虑到被装载人员的舒适性,还在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鸭绒被。
陈长炜就坐在筐里抱着被岩石割破的鸭绒被,落地的时候已经被厚厚的鸭绒黏了一身。
而傲娇的霹雳弹则拒绝任何帮助,在救援人员抵达的第一时间自己往山下溜达去了。
陈长炜落地的时候,霹雳弹也刚好下来,毫不客气地借用了抖抖索索的陈长炜为支点,一脚踩在他的肚皮上,跳回千层饼后背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舔着毛打着哈欠。
而落地后的陈长炜则没有那么潇洒了,满身鸭绒的他,在黑夜中,在一群警察中央,像颗夜明珠那样的醒目。
之前被“他”救下的警员要么低头研究鞋底,要么抬头研究飞蛾,不好上来抓他,也不能公然放过通缉犯,只能保持着僵持的局面。
此时,一片尴尬中响起来电提示,李生接起来,是高岩,他和老张在市内几家Eifer查找鞋子的线索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询问李生这边的状况。
李生颇为难地环顾了下四周,通往乡镇唯一的道路因为救援弄得脏乱不堪,他刚想说点什么被千层饼拦住:“等一下,等一下,查找线索嘛,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绝对不会靠脚离开的,我们来查她的交通工具。”
“可是地面的证据已经被毁了。”李生沮丧地说。
“哎呀,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呢,”千层饼炫耀似的把霹雳弹从身后抓到胸前,“是时候该我们的超级特工出场了。”
“你什么意思?”肖清月问道,悄悄侧身挡在陈长炜前面,给他打眼色,示意他找机会溜走。
无知无觉的孟勤伟凑过来,一把搭在陈长炜肩膀上,向忙碌的千层饼发问:“谁是特工?”
千层饼高举起霹雳弹晃了晃,从它脖子上取下项圈还颇费了一通周章。
被弄醒的霹雳弹跑到角落里继续戏弄劫后余生的小老鼠,千层饼则盘腿坐在地上把项圈拆开露出一个接扣连在电脑上。
电脑搁在腿上,腿的左右两边是成箱的可乐和披萨,他操作两下吃两下,屏幕里无数镜头一闪而过。
千层饼一边吃一边解释说:“霹雳弹很小怕它走丢,也怕它出门被别的动物欺负,我给它做了个项圈,可以记录它的经历,也好留下证据我好带着它去找别人家算账。刚刚地上的痕迹被抹掉了也不要紧,它项圈里都有,只要筛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