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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青青子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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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所有在现实中得不到的理解和缺憾造成的渴望,都投射寄托到了这个幻想的载体上——至少我那时候因着观察到的种种迹象,是这么认为的,”沈乾着重同郗兑讲起了宣虞小时候对这个“娃娃”的深执:

尽管宣桃请人使尽异术在玉璇玑院、乃至整座游仙楼连续搜查,都未找到那巫蛊诡娃娃的存在,甚至还请了专业的修士来解小宣虞是否中了某种会导致幻觉迷想的秘术,可小宣虞还是无比肯定地坚持认为“就是有那么一个娃娃存在”,“绝对不是我的错觉——就是有‘他’。”

——和宣桃没有向宣虞点破一样,清妙也未同二弟子曲坤点明小宣虞的任何特殊,于是年龄差不多的两个小男孩,在还都不了解成人社交的种种复杂规则前,结识后便很自然地彼此有了交流,日久甚至成为了玩伴,曲坤奉清妙的命更仔细地问起小宣虞那日为何要为他们求情,小宣虞说:“我就看你师父那个样子恳求…”他天然抗拒使用任何和感情相干的字眼与自己联系起来,即使是不忍一类,转而便又说起:“还有你——我有一个找不见的娃娃,你有点让我想起了他,虽然你其实一点也不像他吧——他也受了罪,我不喜欢看到咱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被不好得对待。”

“你那个娃娃什么样?”曲坤好奇。

“…那时候的宣无虞和现在这个八面玲珑的宣宗主可以说完全就像两个人,”沈乾说起这点也难免唏嘘:“他幼年时你便是个最普通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孩子绝对殊异——可他却不知道这些异人的诡处、想法是不能历历表现出来的,或许更确切说,是他知道也不在乎,不觉得不可以,不屑于同尘罢——用公子的话说:非此世生人,所以落落不入…”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窍正在被异样得旁窥、研究、想要“对付”,就和曲坤很坦诚地表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小宣虞对那“娃娃”有非常细致的描绘,说他有大大的眼睛、会定定盯着自己看:“而且只有我看得到他,我姨母、你们所有人都不知晓他的存在——这就说明他是我一个人的娃娃,独独属于我,”还特意强调了:“我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主人——因为我听说灵宠认主的规矩,就要打小便抱养到主人身边,让他从此记住的就都是主人,这样养大他心里就唯有主人,再见到任何人,包括生父母什么都是不睬的,”小宣虞在讲这套理论的时候,神情语气是很认真和信以为然的,他其实很想有过自己的灵宠,只是因为气场,血脉较低级的妖兽都避他唯恐不及,宣柳曾豢养的那小金刚更分外仇视他,甚至时不时会趁他不备拿尖厉的石块偷袭砸他,是以小宣虞想要养宠物的愿望一直很不可及,但他信誓旦旦笃定自己已有了一个愿意只认他的娃娃——因那梦幻般的一眼他们就已认定了彼此:“…只是我找不见他了——他很孤单。”

——因深觉娃娃被排除在全世界以外,被所有人看不见遗弃,而自己也怎么都找不见他,那么如果自己还不时刻都心念着他,就将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存在了,“所以宣无虞小时候一直都在幻想着那个虚无的‘娃娃’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他说那个娃娃身上带血,担心是在他这个主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给虐待了,一直念念说想要保护他不再被别人欺负——他觉得作为主人就理应该保护自己的宠物。他因为还觉得那个娃娃和他处境很像,能理解他,是唯一可以理解他的,便总在现实找不到‘认同’的时候,就和那个虚无的娃娃相处交流,排遣情绪,更试图借那个娃娃找弥补:例如他幼时一直都无学可上,便倒过来,整日课堂一样,把自己看书学会的东西念念教给那个娃娃,说不尽的太多了…比如你知道他是很不喜欢他大名的吧?据小宣氏说,按游仙楼的规矩上命契的时候,‘宣虞’这个名字是像与生俱来那样自动浮现的,但他对此显然不喜——所以就故意不给他的娃娃取代号,说要教娃娃自己定,自言自语的时候就‘你’这样叫……”

小宣虞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其实他本人看着就像个漂亮得非人的娃娃,总是静静的,皮肤还病态的肌理,只有眼珠神采灵动,在沈乾观气所相中,更看到浓重的业煞阴影始终交缠在他身上,近乎厉鬼的气运气场,不仅难以吸引正向的亲和,还会给周遭近者也都沾染上这厄运!于是他总显得孤零零的,而有时明明看着是坐在那里专注看书或抱膝歪头在望天走神,冷不丁却会突然扭头或对向虚空某处,一本正经来几句对话:“你觉得呢?”“我也是”“这个……”之类的,沈乾就算现在回忆起,仍觉得邪乎,至于云儿之流,见到了当然也是以小孩子过家家视之。

不过这任哪个外人都能看出他内心的“无聊”和孤独了,他活动范围限于游仙楼,被送进这里年纪最小的,也要足足比他大七八岁——陈清妙就正是针对小宣虞这则心理弱点,利用曲坤成功接近了他,并教他殊无防备。

当然,曲坤这个“实际”玩伴并不是取代了娃娃或教小宣虞移情,“你二师兄那憨直的小子虽比宣无虞还大点,却似他小弟、跟班一样,”沈乾说:“得承认,有的人天生具备出众的领袖气禀,不是光说聪明、懂得多、甚至总有主见这些啊,更重要的是宣无虞这个人就不允许别人忤逆他意志、到他头上!修仙界普遍评价他的爱标新立意、特立独行、专横嚣张——他小时候还要更不懂得收敛!”

宣桃为宣虞费心找过无数蒙师,都是她在玉京所结交到最厉害那部分世家幕僚,能常年做被世家招揽供养的座上宾,无一不是有真本领、真学识的,但也无一呆不过多久就会愤愤辞任,离前和宣桃讥讽刺言:“令公子好生了得,某实在教不起,另请高明吧!”

不过小宣虞对他们的评价还要更不客气:“姨母你不要再和他们往来了,”他知道宣桃一直百般讨好这些所谓能人,想发展成为璇玑的外围人脉,进一步扩大实力,甚至以其反制诸世家,“这些人都只会夸夸其谈,实际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志气,靠他们根本做不成甚事。”

小宣虞同曲坤、陈清妙合得来,很大原因就是这俩人一个盲觉他厉害说得都对、一个也什么都顺着他性子说话,反而宣桃,老严厉斥责小宣虞不能一味这般妄自尊大——你一个人再厉害也办不成许多事,更得看到别人比你强的地方去虚心接纳学习,可小宣虞镇镇有词地犟道:“他们哪里比我强?我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气得宣桃和他说不通道理,只得体罚他想强迫他长教训。

然小宣虞虽不声不响地受了罚,心里却仍固执己见,半点不知悔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照行其事,下回继续气走重礼聘来的蒙师,整日因此与宣桃闹得鸡飞狗跳——这已成为他俩日常的相处模式了,他俩的矛盾绝不止于对宣柳虞粲之的态度上,宣桃性格强势,非想扳正小宣虞的一系列歪习,小到不爱好好吃饭睡觉、看书写字姿势懒散这类生活习惯上的坏毛病,大到为人处世的种种作派,可小宣虞的性情天生不喜任何强迫于他的意愿,就算是宣桃也不太行,他明里倒不激烈反抗了——否则常会把宣桃生生气哭,姨母一哭小宣虞就“老实”了——但也仅止于表面样子,实际仍不改越掰越要拧着来的本性,陈清妙悉知到小宣虞这些叛逆的劣迹,每每教曲坤去问:“你怎么又在挨罚了?这回又是为着什么事?”小宣虞也每每会明白告诉他们,因为除了他的娃娃,只有他们愿意听、能“听懂”小宣虞的“诉求”,不也批判他错,舒服有效地沟通——果然这次听完小宣虞的大言不惭后,陈清妙只呵呵笑道:“啊~所以你问了什么问题教他们都答不上来?”

“我就问了我自己看书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啊,”小宣虞也不是真故意找茬挑刺什么的,恰恰他很好学,但那些人对他最迫切困惑的解答都不能令他信服,还有什么向其学的必要?

“我听姨母讲过嵇平明的失利折沉,我问若换成是他们,该哪一步和嵇平明走得不同,才能免于沦落至斯?”小宣虞已很明事理了,他关注这个命题当然不是有丝毫在乎嵇平明本人——而是因为璇玑虽成员比侠客行更要底层弱小,存在形式更隐秘,但最终志向却无疑与嵇平明的抱负一致:想要真正打破世家大族对修仙界的垄断,甚至选择的方式都类似:将被压迫的散碎力量集结!

但这无疑是送命题!——尤对这些就选择了为世家仆役甚至养出奴性的散修而言,很多人听到这问题就已汗流浃背了,他们给出的答案当然让小宣虞失望至极:有人虚伪地指责嵇平明不该以武犯禁滥杀,破坏秩序当然为仙盟所不容,有人则认为他该多韬光养晦,甚至有人指出他当初就该答应江朝歌的邀请来傍上江氏这棵大树,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可这不就是宣桃、璇玑正行之的策略?所以小宣虞说他们废物,一点实际建设性地帮不到宣桃也是客观求证过的。

“嵇平明确实可说败于时势,”陈清妙先打了个哈哈,然后问出自己关切的:“那如果是你呢?换成你,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告诉你。”感受到了他饱含“期待”的态度,小宣虞道——可这样说无疑透露了他对此是有确切想法的,还骄衿地不吝把这点大方展现给对方。

他是想要获得别人对他自身价值的看重的——和他在宣桃那里只能得到的对自己孩子的重视不同,璇玑的其他人也无疑都还是把他当孩子,他只在陈清妙一行这里微妙地察觉到了殊重,却不知陈清妙的看重是视他为危险异端!陈清妙摩娑着棋子,沉默了晌:“除此外你还用什么难倒了他们?”

“我问‘书上’的道是残缺不全的吗?既然大道三千成就这世界,我为什么反过来拼凑不整呢?——那么这方天地是否是有漏洞的?”对小宣虞此问,所有修士皆嗤之以鼻:那是因为当今的道脉道统皆掌握在各世家、顶尖宗门,从不外泄,其如群星闪耀,而你所在微尘,当然只能在书上读到一二微末记载,遥遥望那星光,而无得以窥见详情内涵!

小宣虞却没有被鄙夷了的自卑:“意思不就是你们也不知道咯?”——赤裸裸的羞辱!基本的尊师重道都没有,孺子何以教?!

可陈清妙听此问,却没有一样斥以轻蔑,而意外到手不自觉一抖,险些没拿住白玉云子,教其掉到面前棋盘上破坏了棋局。

——这局棋,陈清妙走到哪随身携带到哪,经年累月都在观摩,好像除此外都无所事事,按道理怎么也该烂熟于心了,却未见落过一子。问起,他解释:“我还在等着看敌手的下招。敌不动,我自不动。”

小宣虞没把他这份失态当回事,他虽和陈清妙倾诉,实际却未把他特别放在眼里,因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待人完全就按爱憎喜恶自行其事,随即便领着曲坤去挖院里一株灵草了。

陈清妙无奈太息:“尤记得我当年为晋破红尘境,久困不得,还特意跑到了维摩诘,在映月禅师点拨下潜修数十年佛道,才堪堪借佛家智慧破了凡障,看见这方世界更多‘真相’。”

沈乾道:“他或许就是瞎说蒙对上了……”

陈清妙摇头:“你晓得他到底缘何每每夜不能寐、食难下咽吗?——你该去问问他所见所闻的此间究竟是何模样……”

游仙楼是何模样?入目金翠耀目,只闻罗绮飘香,入口庖厨珍馐,往来俊美风流的宾客,迎送舞袖歌善、各色伎巧的妍丽佳人,说是天下最富贵风流、活色生香的神仙窟也不为过,莫说他人,便是不晓事如曲坤每次过来都不免被迷了心眼,常羡慕小宣虞可以长住在这仙宫里。小宣虞对此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冷漠道:“因为你闻到的香气、入口馔酒,全部含特殊的药性。”

他把那株灵草完整挖出来。曲坤注意到:“这上面怎么沾了血迹?”

“这是闵哥的血,”小宣虞说,“我去带给春娘。”

——春娘是养在游仙楼众怀璧女中极普通的一个,比起制作出来立即供采补的炉鼎,怀璧女是长远计的大单,投入自然更多,她们直到被售出或租赁前,日子都能过得仿佛被滋养的闺秀:除了永远不能出自己那方固定住所外,就只需时时辅以服用特定的灵丹妙药调养身体,长期使用特定灵性充足的法宝之类,还鼓励她们发展陶冶身心的闲情雅道…春娘就特别擅长莳花烹厨,小宣虞偶尔会带嘴馋的曲坤去她那里用点心。

这时候的春娘也还不是未来那个见惯风浪的“瑶姬”,每次见到小宣虞都问:“最近见到闵哥或有消息吗?”她与她情郎是在牙楼中认识的,后来两人一入游仙楼,一入世家为奴,难常相见,但若得了音讯或传来的东西,就会开心欣慰得不行:“我知道闵哥在外头行走,为璇玑递送消息,领得都是风险极大的差事。我总害怕不安。”

春娘的担心当然不是过虑——“昨夜里,又从外头抬过来好多对死尸,喂那口‘井’,”小宣虞告诉曲坤:“我看到了,其中就有春娘的闵哥。”

近乎每隔一段时日的夜中,便会有大批死尸被殉入素女陵作为新鲜“肥料”——游仙楼怎么“处理”报废的炉鼎?“你之前说跳胡旋舞好看的慈娘,这次也进去了。”小宣虞告诉曲坤:“我听到她的哭声了。”

死人当然无法啼哭出声,小宣虞听到的是她怨魂的哀泣——江氏特殊处理过这些尸,使死魂被牵制其上,一起埋殉入陵,而因每一次都还要凑得阴阳成双,那么找来的男尸除了游仙楼的小倌,便以玉京低贱的奴仆最多,世家大族视其为草芥,每每大批量从牙楼购入又随意挥霍消耗,比如江氏丹房就爱以活人做材料炼丹。

小宣虞会告诉曲坤这些,是因为宣桃调查到,如不被清妙看中救下,曲坤本就是要被拐他来的拐子卖入江氏牙楼,或许很快便也会沦落成闵哥这般的下场。

曲坤被吓坏了:“那井里是座坟冢?!”

“那口井虽一直在涌出来血,但我觉得他们进去后没有死,”小宣虞说:“只是会变得不一样…不再哭,只有笑叫…我听到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快活的呻吟,也不只井附近,在每处地方,我都能听到他们在做那种事的声音,还能到处看见他们的影子从地下隐隐渗出来……”

法阵即力量构筑的奇异场,力量自哪里来,如何运作,如何维持,便是法阵的无穷奥秘了:这一阴一阳的配对入陵,献祭的更是这男男女女的死魂!其很快便会为素女功法的强大灵性所奴役,沦为失去自我意识的墓灵,在素女功法的控制影响下交合,为玄牝大阵源源不绝提供驱动养料!而为何游仙楼调教炉鼎、怀璧女,往往只需教授最基础的一套素女入门行功,辅以特殊丹药器材?因根本上她们便是在被圈养在这素女阵间,时时都在受其力量滋补!而这种强效磁场,当然也会影响来到此间修士沉迷淫乐!他们在阵中□□,亦会反哺供养素女功!

天残地缺,夜空群星摇摇欲坠,而此间就如个巨大的被血染浸的祭坛,活的人、死的人尽是□□的牲畜。陈清妙唏嘘:“为何天道会教这个罪孽的业煞诞生于此?道最不变的规则是循环、平衡,你说他身上的怨力一直在加重……”

陈清妙关注落点虽在小宣虞,可内心所忧是天下局衍,所以迟迟不能落子。宣桃发愁的却迫在眉睫了:小宣虞已耽搁到六七岁,还未找到引他入道的传承之师——修真界的师徒相承是极严格的,如果不正经拜师承认,就无以从师长处得到完整具体的功法和指导,真正意义地入道踏上修炼之途。

宣桃只好求上了江朝歌,门户之别如此严苛,世家当然有专门培养子弟的族学,尤其江氏的族学,不仅教习都是一流人物,所能接触到的功法范围,也是寻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

宣桃愿倾所有相求,江朝歌倒是松了口,却也提了可怕的要求:“你既这么喜欢孩子,我们不如生一个自己的女儿?”

——在宣虞问题上两人的不睦,让江朝歌早发现了宣桃的不由驾驭,便起了取其代以江氏亲生血脉的心思:他想培养一个既得到宣桃修为能力,又更忠心听话的接班人。

“江朝歌绝容不下宣无虞这仇人的血脉在自己眼皮底下成长起来,其实小宣氏也晓得,”沈乾说:“但她没有办法,大概也未料到,这转折会来得这样早,这样措手不及……”

江氏族学除了江氏本家的孩子,还接纳姻亲,宣桃送宣虞去上学的那天,早早还准备了名录,悉心给他梳理了这些世家子的关系背景,教他什么人可以如何结交,什么人不要交恶。

但即便能预备的都做了,这也是小宣虞第一次离开宣桃的羽翼范围,她不放心了一整日,晚间便乘了轿子出门等在江宅门口来接人。

在出来的虞氏诸子经过她车前狠狠啐骂“臭婊子!小贱种!”恶笑而去的时候宣桃便不安了,而直到所有族学生不知散去了多久,她才终于等到了小宣虞一瘸一拐地、蹒跚地挪出来。他背去的小书包已经不见了,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扯坏,更洇了大片的血。

而没走几步,就见他明显脱了位的膝盖用不上力,啪地摔倒在了地上,撑住身体的胳膊不停在发抖,大滴大滴的血从低着的额头、鼻端落到青石地面。

除去一看即知是被殴打出的伤,小宣虞回去后更高烧不退,问他话也什么都不答,只睁着眼睛任何反应也没有——关于那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无论宣桃怎么问,小宣虞都一句也不愿提,他终于第一次再开口是仰起脸,因为绝食数日瘦削到陷进去的双颊通红,冷却又如在沸炙的眼望着宣桃,沙哑的嗓音:“姨母,我想学剑。”

从前,因为虞粲之是剑修,小宣虞原本是说什么都不肯学剑的,什么都决计要和对方相反,宣桃总是劝他:“可世间剑修万万——怎么能讨厌谁就因噎废食?那姨母原本的愿望也是做个剑修啊!”她虽未做成剑修,仍对这一道有非常的执念,闻言眼泪涌出又惊又喜,连声说:“好!好!”

“你还记得姨母跟你讲过当世最卓绝的两位剑修人物,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宣桃知道宣虞受了莫大的屈辱,需要激励:“都是起于微末,经历过无数难以接受的耻辱和艰难困苦,成就剑道。”

“嵇平明资质非凡,乃具天生剑骨,可你知道这个时代,就算是身在普通些的世家宗门一样享受不到资源,没有出头的机会,更何况平民,嵇平明想要入道,就为得到一本最普通的黄阶功法,便不得不卖身入世家为奴,而这些贵胄从来哪把贱奴当人待过?嵇平明那样的人又怎忍得了卑恭屈膝、做得出奴颜媚骨?一怒之下,他便杀了那每每恶意羞辱他的主家公子叛逃!从此在通缉下江湖游侠,渐渐悟出与其被无尽追杀,不如反而杀之的杀戮剑道!随即便返回当年主家,彻底杀尽人全家满门!一案轰动成名后,他便开始在□□做起了收钱杀人的买卖,更集结起势力,一度壮大到上了侠客行刺杀名单的人,便是顶尖世家宗门的人才,不到一年半载也必死于他喋血的剑下,引得人人畏渗,嵇平明最活跃那二百多年,正是仙盟征战妖魔的乱世,而乱世一平,他便上了仙盟天字一号通缉令,仇满天下的结果是遭到围剿,可场场来合围嵇平明这些世家宗门的英才却皆被他十步一杀,又飘然而去,身后只挑衅留下惨烈的尸山血海!所以终是引来了仙盟统领映月禅师亲自出手,折掉他双手十指中的三根——相当于毁去了他一副完好剑骨!他那后被迫退隐,世人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基本也都猜测,嵇平明固然未死,剑道却必然破碎了,然非也,蒙此大难也未废掉他,据你爹说……”

宣桃看见小宣虞厌恶抵触地皱紧眉,赶紧不敢再提虞粲之任何相关,转而又说起:“还有蓬莱那位剑仙,”受江朝歌影响,宣桃也不敢丝毫冒犯直呼江潮生名讳——江潮生就像一座压在江氏头顶让人人喘不上气的大山,究竟为什么江氏会如此惧怕他?江朝歌曾在大醉后吐露了秘辛:“剑仙生平比嵇平明更为艰难坎坷,他是比五灵根更差的废灵根,虽也姓江,却为远房旁系,江氏对其荫蔽止于允他来本家做个仆役管事,而因身体缺陷根本无法修炼,此生注定无缘大道,无异聋哑之人,为人又机敏能干,故而便被选为了江丹秋的贴身仆从,江丹秋的独门丹方、炼器之道,很多修炼秘密,不仅从未特意瞒过他,甚至很多都由他经手——而他在被发现几十年来竟一直有意在偷师记录江氏绝学绝密时,可想江丹秋与整个江氏有多么震怒!偷师,这在任何宗门世家都是冒大不韪的罪行,但也多亏了他们认为,他的野心与能力完全不匹配,所以没有直接处死,而是施以黥面之刑,以罪奴的身份发配去了丹丘做开采灵矿的劳役,本该就此困老在丹丘,结果江潮生居然吞食了大量纯度极高的灵矿石,相冲的灵性爆炸到穿肠破肚,却是假死逃了出来!从此改换容貌——他半张颜面上那黥刑是世家用特殊办法所烙,想洗刷只有一种方式,就是把整张脸的血肉全部焕去!后来更隐姓埋名,亡命远赴到蓬莱开启一段传奇。”

嵇平明,尤其江潮生的生平,宣桃已是不知第几次讲给小宣虞了,小宣虞每次都有排斥的情绪——因为他能清楚感到宣桃在讲述时的激动情绪,甚至到了共情处指尖都情不自禁在微微战栗——这与她对迎来送往的宾客、对江朝歌的态度都决然不同,宣桃诉说的甚至不单单是女子对偶像异性的钦慕崇拜,更是在描绘着她灵魂深处渴望憧憬的理想人格。

小宣虞感觉到了她的寄望,忍不住说:“姨母,我会成为比他们更厉害的剑修。”

“好好好,”宣桃很开心地笑了,使劲拧了下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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