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临江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将青石路面浸得湿透,泛着幽幽的冷光,好似被刷上一层桐油。马车驶过,车轮碾碎了倒影里酒肆檐下的灯火。
李挐云闭着眼靠在车里小憩,细碎的雨声落在车顶,只觉得心头烦闷,胃里亦是翻江倒海。白日里太忙,都没来得及用午膳,到了景江楼,刚被引入座,就接连有人过来敬酒。
他一向不喜欢饮酒,也鲜少与人应酬,此番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呼出的酒气在鼻腔里打转,熏得人头疼。
李家虽有人在朝中做官,但势力大多在北方,如今来了南边,距离京都一两千里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底下的官员各有心思,只愿意卖面子给同一派系的人。
方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他拿出陇西李家和军中的威势,这陈县令才装模作样地松了口,说是原本按照大安律例,要关押三年之久,但因李挐云替他说了话,只需再关押三日便罢了。顾念着他们队伍里有人需要医治,明日将由人看押着郭郎中去驿站,诊治完即刻再关回狱中。
过了脚下这座桥,走到尽头处,再拐个弯就到驿站了。
朔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驾辕的马儿打了个响鼻,摇头摆尾甩开身上的雨滴,车架也跟着马儿的动静向一旁歪去。榆木车轮碾压上角落里苔藓蔓延的青石板,伴着黏腻的水声,马车车身猛地一震,李挐云猝不及防撞上车厢内壁,紧跟着胃里骤然袭来一阵痉挛,忍不住伏在桌边剧烈干呕,扣在桌面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喉间翻涌起酸腐的酒气。
听见车厢内的动静,车夫赶紧停了下来,回身道:“是小的疏忽,请大人恕罪,待会儿可要缓些前行?”
透过车帘的缝隙,可看到这车夫脸上皆是雨滴,衣裳也叫雨水浸了个透。
李挐云咽下一口浊气,喉头低低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车夫再度扬鞭划破雨幕,鞭梢甩出的水珠四溅,朝着驿站的方向一路疾驰。
——
阿莫已在驿站檐下等了许久了,神色不安地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来了驿站的车架,见李挐云下车时的步伐有些不稳,忙撑着伞上前扶了一把。
“指挥使慢些走。”
“你等了多久了,队里一切可都还好?”他出去已有了好几个时辰,此刻虽然还醉着,但也没忘了问驿站内的情形。
阿莫步子一顿,垂着眼帘,艰难开口道:“秋夫人也染病了。”
短短几个字如雷声一般在他耳畔炸开,惊得他顿时脑子清明了起来,酒后的醉意也顷刻间荡然无存。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在此刻被凝结,李挐云死死盯住身旁的人,声色俱厉道:“为何不早与我说!”
“属下,属下不敢耽误大人的正事。”阿莫仍旧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此前私心里计较过,不出意外的话,今日李挐云与临江城县令宴饮过后,郭郎中就能被放出来了。郭夫人虽也能控制住几人病情,但到底比不得郭郎中医术高深,由他诊治,众人也更放心些。
故而,他才没敢去打搅。
顾不上再与他纠缠,李挐云拔腿就往女子歇息的房间奔去。
阿莫追在后面,喊道:“属下已请了郭夫人来诊治,大人不必担心——”
心脏跃起,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攥住,久久不能落地。李挐云根本听不见身后的声音,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