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招呼他们:“诸位好呀。莫要太惊动他人。”
苏二公子酝酿了会,执礼向我身后的人道:“在下替舍妹给各位赔礼。”对我说,“妹妹,请随我来。”众人道:“怪不得,原来是那位。”“苏小姐遭退婚,嫉妒陶家小姐呢。”“我说呢,这就是苏小姐,怎么这样!”“一个拽姐儿…”越说越没边。
我跟着苏二公子走向厢间。途中蓝衣的俊生莫名望着我俩。小声问我:“小姐,你究竟是谁。”
对略有些姿色的,我总是有几分耐心。我答他:“我爹是紫禁城里的那位。”我朝他露出我演练多年,恰到好处的天真微笑,“你不要怕,我只是偷偷出宫玩玩嘛。”
我寻思要不要给自己按上,诶呀,本公主不小心迷路了,才误打误撞到了这酒楼,笨笨的特点。没想这蓝衣服的凝重地问:“公主,是二公主还是三公主。”
我略有些不详的预感,难道我有仇家了,我想起那个梦,后怕,于是扔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是二公主,也可能是三公主,这不重要。其实我是四公主。对,我是四公主。”
“呵,”苏二公子冷不丁笑了一声。
我知这笑并无恶意。但出于上回他针对我和傅玄,撞破我的花前月下。我还是狠狠地在心里骂他笑屁。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蓝衣服的道:“见过二公主殿下。”
“……”
包厢很大,一盆半人高的珠花引客。推门进去,一张八角桌,桌上一瓶梅,枝桠曲折徊绕。八个圆凳,一炕座,两张睡椅。一个春凳上坐着一人。
一抹白,身姿绰约,动作雅正,一双灰眼,剔透明净。
哇,真艳遇。
我撞上沈修撰了。
俊逸逼人,秀雅气绝。仅一瞬间,视线明亮。沈修撰的眉眼,鼻唇,无比清晰。我忽地想起良宵元夜满宫的大雪天后,我捧着温暖的汤婆子,柔软又沁人心脾的碎雪打湿在我脸上。丝丝凉凉,却细细无声。
沈修撰同样望见了我。徐徐站起身,朝我微不可察地,轻轻笑了笑。如同紫禁城身后煤山上的山雾烟火,清亮的灰色,驱散了身边两人的气息。
苏二公子向他介绍我:“桓言,这是舍妹。”与沈修撰相比,苏二公子和蓝衣衫暗淡了不少。
沈修撰的神色分明认得我。但他仍作揖:“沈某得幸,一睹苏小姐芳颜。”我只好道:“幸会额。”
我目不转睛凝望他。除却他无一处不长得好,除去他特别的灰眼睛。感到他真正的某种美,来自他的气韵。他不知与生俱来还是后日习成的,独有的恬淡哀逝之韵。
我又像第一次撞见他那样,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我好色之心。我或许冒犯了他。但他对上我的视线时,仍提了唇角,回应了我。他的笑出于礼,出于善,并无杂念。
可我尚且不在苦海之中,整日便恨生恨死。他自幼吃尽苦头,不如意事颇多,何苦他哉,竟露出如此明朗温曛的一笑。
真是个白莲花样的表子。
按理我算他半个恩人,他该这么对我。可他若不喜欢我,就不该这么温和对我。京城一半的女子都想他,他就不该这样对我。难道他喜欢我,能做我的裙下臣。如果不能,就不要这么对我。沈修撰,你是不是一开始也对长宜姑姑这样笑。你瞧,傅玄他长得好,凶凶的也不差。你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不对,他没办法凶。他没有做次辅的爹。
想到这,我朝沈修撰也礼貌笑一笑,以作回应。这会苏二公子邀我上座,“请。”
我走到一张睡椅前,背身往后一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饿意和困意袭来。我转头看向苏二公子二人。
“我饿了。”我说。
我向来不见外,他们都是我的子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正是皇室之道。
等了一会,苏二公子才应:“哦,好。可有忌口?””没有。”他吩咐来人备菜。选了几样时兴的点心。荤素汤饭并不敷衍。蓝衣衫的公子朝他死命作眼色。他二人打着暗语,不知盘算什么。大概是,妈呀,蹦出个不速之客,死皮赖脸却倚仗颇大,干又干不掉,该怎么办。
在这种宁静的四人尴尬时刻,他们企图让我开口安排事宜。我偏不。我闭上眼假寐等饭吃。起床到现在一点油水也没进。真饿啊。
他二人终于商量好了。苏二公子上前问我:“不知可有什么事能效劳?”假笑道,“为这那个的话,不如作个赌。”
“什么赌?”我睁开眼。
他金灿灿的发冠一道长眉闪瞎我。我眯眼见他薄唇一扬:“赌他的婚事成不成?”
“赔率多少?”
“剔去零头,成有五百两,不成有一百两。”
一比五。我摸出十两银子,张手托出:“不成的。”
他见我好说话,神色倒自若了些。收了我这十两,问:“为何?”
“我不同意。”
“……”他与那蓝衣衫面面相觑。蓝衣衫又给他作眼色。似有许多要问的。我偷瞄沈修撰在哪。凳子上,没坐着。炕上?沈修撰…沈修撰,人呢。我抻起脖子一瞧,原来在门边,看着像告辞,被蓝衣衫的拦了下来。
蓝衣衫的公子拧着眉,见我探身望来,破口便问:“昀安他怎么惹你了?你不同意什么?”
我温和地朝他笑了笑:“你误会我啦,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与他,本来就不可能呀。”
他一愣。
哈哈。
怎么,你个臭小子以为我会恼羞成怒,说什么本公主想要的,不折手段也要夺过来。做归做,说归说嘛。
我添油加醋,低眉顺眼说:“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看他开心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蓝衣衫竟露出一阵恶寒的表情。沈修撰对苏二公子道:“沈某不便再叨扰了。”苏二公子小声说:“不是我们硬要留你,是邱小王爷想要见你。结果……”他也使眼色。
蓝衣衫竟一惊:“他,苏泽,你怎么和他……”
苏二公子:“你可知他当今的权势……”又使眼色。两个人就这样打暗语。苏二公子扬声道:“桓言,邱小王爷当今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权势滔天,此次机会难得。”
邱小王爷?哪个?不会是湖广震西王家的世子赵珩,字子邱的吧。我不熟知他,只偶记得去年给我父皇献了本据说失传已久的道经,成了我父皇半个红人。他作王爷了,他怎么能来京城?不会买通了司礼监?跟权贵子弟打交道不说,还要结交寒门官僚。要造反吗?
我肚子咕咕叫。我四处张望了一会,盯着忧郁风流气的苏二公子,盯着凛然板着脸仍心虚相的蓝衣衫,望了望无奈宁和的沈修撰。
沈修撰也回望我一眼。我朝他略带安慰地笑一笑。他们好像有些不怀好意呢。本公主觉得那个邱小王爷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晓得沈修撰明不明白我传达的意思。外头有人来报,对苏二公子耳语。苏二公子对蓝衣衫的道:“徐二兄,我大哥陪着邱小王爷来了。”扶过沈修撰的肩头,“桓言,且坐一坐。”上前朝我行礼,“隔壁有女客的厢间,我让我家小妹陪你用膳如何。”
看你也挺为难的。我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