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妬直视前方,朝身后失魂落魄的楚忠良说道:“你约莫是记错了。”
“我冼妬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你是杀我母亲的凶手。”
“听你认错的人已经死了,楚将军不若下去问问,母亲可愿原谅?”
说罢,冼妬冷笑一声。
眼中说不尽的嘲讽。
她本第一个就要杀楚忠良,可惜天道不依不饶,弘灵帝又上赶着找死。
一来二去,冼妬心中恼怒。
如今年在他面前将弘灵帝杀死,看楚忠良那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冼妬倒是觉得直接杀了楚忠良有些过于便宜他了。
他害得母亲与自己如此凄惨,怎能叫他轻易死去?
“……”
冼妬的目光落到前方那处金纱珠帘。
方才她枪杀弘灵帝,枪风冲开珠帘,刺破金纱,露出里面那人的真容。
金纱珠帘带起一片琳琅翠玉敲击脆声,一张如玉如雪般皎洁的美人面展露眼前。
云鬓斜插流苏在冲击下颤动,颊侧硕大东珠晃动不止,她的身形却巍然不动。
冰雪铸成的面庞苍白消瘦,神色波澜不惊,向来无悲无喜的面上,在听到近在咫尺的惨叫时,方微微泄出一丝轻笑,眉间褶皱松开些许。
除此之外再无异色,无惊无惧,堪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对冼妬的打量泰然自若,虽沉默不语,自有一番流风回雪般气度。
吸引冼妬的却并非这。
她目光上移:“……”
落到女人发上。
高耸发髻上簪着一抹素白,格外刺目,与她的整体打扮格格不入。
那是一朵雪白的……荼蘼花。
素娟做的荼蘼。做工精巧细致,连花蕊与纹路都丝毫毕现,若非亲眼见过或是渊源极深,是做不出这么一朵素娟来的。
北城,无荼蘼。
“帝后。”
冼妬目中闪过一丝惊异,片刻后又隐去,那双深潭般的双瞳看不出一丝波澜。
“……”
帝后抬头,看向她。
二人目光相接,皆如一潭死水又像腾腾烈焰,不知在对方眼中看到什么信息。
刘长青的心脏快了半拍。
她仓皇垂下眼眸:“……”
在外人看来,二人目光却是如出一辙的莫测,只是帝后抵不过杀神的压力,率先回避。
冼妬不知帝后此时所想。
猜出这个身份并不难。
只是……这朵花的出现,显得十分异常。
盛装打扮的帝后,一席紫金冕服与满头金饰中,这朵素白的绢花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几乎瞬间刺痛人眼。
冼妬声音冰冷,近乎审视地望向她:
“今日为何带丧?”
刘长青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
半晌,她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抬眸望向冼妬的眼睛:“……”
刘长青有片刻恍惚,回过神来,她对面前的人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
“檀郎已逝,吾思念日久,然大仇未报,不敢相见,又惧朱红如泪,不敢观之,故以此花……聊表思念。”
闻言,座下某位大臣大惊,望着御座前对峙的两人急得团团转。
太傅简直不敢相信一向谨慎小心,进退有度帝后此时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她不怕激怒这杀了弘灵帝的煞神,连她也一起杀了吗?
“……”
在场的两人却都非常平静,至少表面上很平静。
说完那些近乎剖心表白话,刘长青望向冼妬。
那双眼睛非常坦然,却又似乎带着期待,像是再问:她听懂了吗?
冼妬也听懂了。
虽然此前并不了解,但是她接受良好。
于是她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对刘长青说道:“我杀了弘灵帝。”
刘长青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有几分相似的容颜,低声道。
“我知道。”
她甚至有几分欣慰,长着这张脸的人亲手杀了弘灵帝,就像是楚嫖亲手报仇一般。
注意到对方目光中的眷恋,冼妬态度温和了几分,但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我不准备让这个王朝继续延续下去。”
闻言,刘长青并不惊讶。
她深深望着冼妬,突然提到一个人:“楚嫖跟你说过浩儿吗?”
冼妬思考一瞬,想起来一个信息:“太子?”
刘长青点头:“……说起来,要不是楚嫖在我生产时识破了产婆的阴谋,恐怕浩儿已经被溺死在那夜。”
“浩儿早已认她做干娘。”
闻言,冼妬皱起眉。
还没等她反对。
刘长青朝殿中一瞥,抛出一个惊雷:“浩儿是女孩。”
殿中众人听到这个如平地惊雷的消息无疑都十分惊讶,却不敢露出半分异色。
闻言,冼妬微微挑眉。
没想到她居然将这件事瞒了这么久。
不过想来,弘灵帝子嗣接连死亡,也许并非自然死亡,而是外力所为。
那么这个留下的孩子,除了帝后的保护下,可能也因为她女儿的身份而使得对方放松警惕。
刘长青无疑是聪明人。
她猜到冼妬现在的举动一方面为了气楚忠良,一方面是真的不想这个腐朽的王朝继续延续。
于是她朝冼妬暗示女帝的未来。
但是……
冼妬在帝后紧张的目光下缓缓摇头。
“……”
刘长青手指一紧,喉间发干。
冼妬上前几步,来到帝后座前。
长枪挑起一叠珠帘,彼此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刘长青目光顿凝。
冼妬微微靠近,目光落下,她忽然问道:“帝后,你有想过当皇帝吗?”
“!”
她理所当然,好像并不是在说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反应过来后,刘长青的呼吸陡然加紧。
你有想过……当皇帝吗?
怎么会没想过。
当帝后这么多年,前朝政务后宫诸多事宜,她哪样不通。
当初弘灵帝刚即为,对朝政一窍不通,刘长青这个太傅之女,被送进后宫成为帝后,可不仅仅是为了成为一个漂亮花瓶,为弘灵帝的后宫增添光彩。
“……”
刘长青为心底那个猜测而感到战栗。
她望着恍如恋人般的面容,恍然竟以为对面是与她心意相通之人。
“……我……”
“我想……”
“我想!”
初说出口似乎是艰难的,但是刘长青说出第一句,却发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艰难。
她说的越发顺利,越发坚定。
那双死水般的双眸第一次露出水面下的存在,如此锐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