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箬顺着他指尖一路向下,摸到周宿的掌心纹路,将鼠标重新放回他手中,她转身走开,突然道:“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周宿下意识开口。
然后连他自己也错愕住,他抬眼看林箬,看到她莹润的唇,鼻骨处看起来很漂亮的雀斑,还有她琥珀色的眼睛。
“好吧。”他说。
他们相遇之后的第三十一天,分手。
周宿依旧待在坦桑尼亚,林箬回北海待了一天,又转道回A市。
后来林箬无数次回味那个下午,她说出分手之后的心理活动。
他们本来不用说出分手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林箬要回国继续她的地质探索生涯,而周宿大概率未来四五年都会待在非洲。
便是不开口,他们也都明确知道,他们只是在这个港湾短暂邂逅,他们绝不会为其他的事情而放弃自己的梦想。
但好像是为了寻求一份心安,或者,为了不要不辞而别而不辞而别,林箬说我们分手吧,又自欺欺人说还是朋友。
后来周宿也想过无数次,第无数次时,他突然想通,他问出那句为什么时,心底的天平就已然倾斜,爱的分量占重,但他永不会回头。
有时候上帝把一个人带到你身边,不是让你们相爱的,而是让你们告别的。
他承认相爱,也承认不可抗力的分别。
*
入春之后,阿德雷德的天气变得极好。
酒鲤这几天正式着手开始书稿编撰的工作。
林箬这几天整宿整宿的不归家,明显和周宿处于热恋期。
虽然酒鲤不理解这两人是怎么做到把男女关系处于不是极寒就是极热,完全没有过渡的状态。
酒鲤第一次见周宿,就有种错觉,好像勾掉林箬魂魄的这个周宿就该长成那样。
他很年轻,穿着工装衣工装裤,五官端正,气质颇显不羁的那种帅,皮肤是常年外天工作的健康小麦色,眼睛很亮,像沙漠星子,如林箬描述的那样。
林箬最喜欢他的眼睛,不无道理。
他和林箬很合拍默契,并非一方谦让一方,也并非双方妥协。
林箬看报纸,周宿在另一边玩弄电脑,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期间林箬取水果、酸奶,周宿取水果、汽水,两人相互错开,谁也不会打扰谁。
直到晚饭时间,这两人执行电脑程序一样,到该秀恩爱的步骤了,于是边做饭,从客厅秀到厨房,从厨房秀到……酒鲤看不下去走开。
天杀的、狗情侣!
—
安德森留下的那份手稿是关于童年创伤的,但里面其实并没有如一个困在迷宫的悲泣者一样花费大量篇幅诉说苦难、困顿,而是以他的遭遇为例,结合许多与之相似的其他案例,详细说明了原因,并描述了人类应如何走下去的许多方法论。
这像是一本回光返照的遗书。
给困顿者希望的人,独自走向死亡。
也许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新生。
酒鲤一句话一句话整理、修补,尽量完全贴合老师当时书写时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她在孕期,做的很慢,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来年二月。
距离符叙那日突然出现在阿大图书馆门口来找她,也已经过去近四个月。
当然,酒鲤最终也并没有告诉符叙她怀孕的事。
她要在阿德专心修撰书稿,还有,她不想让符叙担心,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那天符叙匆匆赶来,青年站在树影之中,不动,只一双眼静静地瞧她,像数年前她与他第一次相遇那样,他的身形像静立的一块丰碑。
他眼眶鼻尖赤红,一条条控诉她的罪状——
她说他们是“情投意合,心有灵犀”;
她说不会丢弃他;
她说喜欢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答应改天就和他一起回家吃饭;
她说下个月他们就结婚;
……
她承诺许多,却一条诺言都没有遵守,她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可恨他对这样的骗子束手无策。
酒鲤愣在原地,心底像突然来临一场狂风暴雨,房屋与树木在雨中疯狂摆动,新的枝桠也在雨中疯狂生长。
赶路人不远万里不可自抑喷涌而出的埋怨,远比不动声色的爱意更令她心悸难捱。
*
修完稿子之后,便是投递出版社,所幸酒鲤所读专业原因,认识不少颇出名的编辑老师,这一环节倒没有卡很长时间。
于是六月中旬,印刷发行,安德森的儿子对各方面也都很满意。
酒鲤无聊下来,养胎、散步、做一些有助于生产的运动。林箬忙里忙外地给她找医院,找医生,十分殷勤地看着酒鲤。
酒鲤像个布娃娃一样任她摆布。
“小孩生下来会不会很丑?”林箬耳朵贴在酒鲤肚皮上,“听说刚出生的小孩都特丑。”
酒鲤翻白眼,指了指她自己的脸,再翻相册,指照片里的符叙:“我丑?还是他丑?”
林箬说:“不是说基因平均嘛?还有基因突变。当然,如果太丑的话你要不考虑让别人当小孩干妈吧。”
酒鲤:“……”
谁当时抢着当小孩干妈的?
颜值至上的狗东西。
—
在电话里,酒鲤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司女士流露出哀叹的语气。
那是她生完酒小小六个月后,小孩一直由别人带着,她做产后康复,林箬陪着她,比酒鲤自己还担心她每日的身体状况。
酒鲤从小就喜好各种格斗运动,体质比较好,恢复得也较快。
她打算不日回国,接到司云苑的跨国电话。
“……情况不太乐观,”司云苑说,“医生说癌变已经扩散到其他器官上了,我和你爸爸昨天在医院,老人睡梦里喊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你爷爷奶奶、当时很多合伙做生意的伙伴、老爷子大学同学……也说了好几遍想你,你有没有时间?你老师的书发行了没有?要不要先提前回来一趟?”
酒鲤沉默,也叹口气,叹生命的脆弱,说:“行。”
“符叙……他最近在干什么?”
司云苑说:“忙公务吧。你走后,他自请调到连城那边,也有大半年了,才回来。”
酒鲤唔了声,没有如愿听到想听的话,内心不知怎么,有点小失落。
又道:“回去给您个惊吓。”
惊掉下巴的那种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