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黎坐在机场的候机大厅,手机在上衣口袋震动不停,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99+的信息,按住红点往旁边一划,浑身舒畅。
他大可以直接屏蔽剧组群,他不需要监工,剧组里除了程竟和曲池秋,勉强加上秦南陆,他和别的人不熟。
剧组群里发了十几张开机的照片,每一张陶秋珩都在正中间,他这个长相不站中间也会是焦点,有的人天生是明星。
如此张扬的脸跟他柔和的性格不搭,霍黎说不上哪里奇怪,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晚在顶楼,在白炽灯映衬下格外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像被冰封了很久很久。
那晚陶秋珩让他教抽烟,他把抽过的烟递到陶秋珩嘴边,他毫无顾忌直接咬住滤嘴,第二天清醒后谁都没提这件事,大概都觉得有一点越界。
也没什么,谁没跟别人同和一瓶水。
霍黎曲起手指点了点眉心,想到哪去了。
这些年他时刻保持清醒自持,他没办法把自己的心交给除了韩洋以外的人,那是对逝去的人不敬,所以每年四月,韩洋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回渝江。今年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他也跑了好几次墓园。
在城中村待着,没有公务要处理,隔三差五挑一束花,每次都换着花样。谁说祭拜只能菊花和百合,他倒觉得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更适合韩洋。
那天他捧着99朵洛神玫瑰,看园的大爷还以为他走错地方——谁会选择来这种地方约会。
别人都以为他是稳重的上位者,可他骨子里生来就是离经叛道。
刚才点进群聊的时候,晃眼看见陶秋珩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霍黎退出剧组群的聊天界面。
陶秋珩头像右上角有一个红点,没点进对话框,在外面能看见他问:你今天回北京吗?
霍黎准备点进去,忽然跳出来一通电话,来电人是乔芸。霍黎接起来:“妈。”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乔芸急躁的时候习惯口不择言,“我还在想我们家会不会上第二则新闻。”
霍黎没扯别的,直接问:“发生什么事了?”
挂了电话,霍黎拉着行李箱往候机大厅外走去。乔芸的话还在耳边,和机场的播报一起环绕着他,太乱了,他什么都听不清。蹙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接二连三的人从他身边经过,站久了工作人员发现不对经,过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
霍黎抬眼,一双森冷的双目尽显,“没事。”
他重新握上行李箱的拉杆,才察觉手心全是汗。
他拨通唐凌的电话,那边接得很快。
“唐凌,通知各部门经理,下午两点开个视频会议。”霍黎脚步迈得很快,带起一阵风,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飞扬,说完一长串话之后喘了一口气。
四周响起机场的播报,传到电话那边,唐凌问:“你又要把回公司的时间往后推。”
霍黎走向打车的地方,四下无人,他看着停车场一排的灯,亮得刺眼,他眯了眯眼睛说:“我爸出了点事。”
出租车停在霍黎面前,他报了地址,再说了一句我赶时间,出租车咻一下冲出去。
车停在别墅区门外,不让外来车进入,霍黎只能下车。门口的管家问他是否需要代步车,他急躁道:“赶紧的。”
电话里,乔芸说霍翔嵩被带走调查,没说原因,霍黎第一反应是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爷爷。
家里有什么事瞒得住霍怀周?
被带走调查短则三天长则三个月甚至半年,怎么都瞒不住,不如一开始就如实说。只是开口的人只能是霍黎,没有什么比霍黎回家更让霍怀周高兴的事。
乔芸在公司走不开,让霍黎先回家。他后知后觉,乔芸一直都知道他在渝江……
霍黎推开院子的铁门,霍怀周正靠在轮椅上打盹儿。他轻手轻脚关上门,雯姨看见他满脸欢喜,霍黎手指竖在嘴中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到了中午太阳一晒就觉得热,霍黎停下来才感觉背后快湿透了,他脱下外套,雯姨顺手接过来搭在手肘上。霍怀周身上的毯子被压在他的手掌下,霍黎用手背贴了贴,和自己的温度差不多。
细微的动作惊动了霍怀周,他睁开眼,双目浑浊,适应了一下光线,看清蹲在身前的人,一个巴掌落在霍黎的肩上,“你还知道回来?”
“爷爷。”霍黎难得伏低做小:“外头太阳大,我推你进去休息。”
刚想站起来,霍怀周拉住他:“好不容易出一次太阳,还不让我在外面多待一会,坐着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霍黎无奈看了一眼雯姨,雯姨点点头,拿着他的外套和行李箱进到屋里。
他曲着腿,就地坐在草地上:“我哪也没去,一直在渝江。”
“在渝江十几天不回来,今天急急忙忙回来,说吧,闯什么祸了?”霍怀周垂眼看他。虽然声音沙哑,脸上早已布满皱纹,不减当年的威严。
霍黎随手拔了几根草缠在手指上,“不是我,是霍翔嵩,我就是个回来传话的。”
他抬头,霍怀周眼珠周围已经褪成蓝灰色,却满是清明。这个时候霍黎才敢继续往下说:“他被带走调查了。”
霍怀周没有很大反应,霍黎以为他没听清,抬高了音量又说了一遍。
“我听清楚了,老头子我还没聋。”
霍黎搭着轮椅的扶手,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霍怀周只说了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
晚上用完餐之后,乔芸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是一桩陈年旧案,霍翔嵩当时只是一个小科员,人微言轻,就算发现问题,提交报告上去最后不了了之,上头的人要压下来轻而易举。前段时间查了一起贪污案,把二十年的陈年旧案也翻出来了。
见乔芸和霍怀周未露惊慌之色,霍黎也放松下来,靠着沙发背:“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查到他头上?”
雯姨洗了一盘草莓出来,放在桌上,上面还沾着水珠,霍黎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雯姨不便参与雇主的家事,做完手头上的活,自己回休息室里。
乔芸也捻了一颗草莓,拿在手里,身上还穿着职业套装,没来得及换下,“你还记得小时候跟你关系不错的那个孩子?姓赵,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赵瑧言?”
霍黎想起来了,他和赵瑧言年少时相识,读同一所国际学校,上了初中赵瑧言没再读国际学校,之后很多年没见,他大一回渝江见过几次,再往后就听说赵瑧言出国了。
“当年工厂爆炸事故,你爸是调查小组的人员之一,后来跟这件事相关的人不是离职就是去世,当年工厂的厂长也已经去世,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爸,还有因为这件事入狱的工厂负责人,就是赵瑧言他爸。”
这些还是乔芸找个关系才打听到的,再往更深层的就不得而知了。很多能让大众知道的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霍黎忖着,看了一眼爷爷没有要说话,他这次回来发现霍怀周的话少了很多。他从雯姨那里听来的,说话多伤元气,霍怀周不说话是在养精蓄锐,万一,哪怕是万分之一有他需要出面的地方,他也得随时准备好。
当晚,霍黎在自己房间睡下。
这些年他很少归家,他的房间每周都有人来打扫,没有盖上防尘的东西,就像他只是出差了一段时间。睡了几天硬板床,躺在松软的床垫上,有些不自在。
辗转几次后,他坐起来,拿着烟走到房间外的露台上。
今天不是满月,月亮散发朦胧的光,霍黎点了一支烟,但没抽。在机场他听见乔芸说霍翔嵩被带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慌。也不知道当时他是害怕霍翔嵩会牵连到家里,还是因为别的。
他第一时间就给霍翔嵩下了一个定论。他对霍翔嵩有恨,但独木难支也无济于事,希望有一天谁能替他制裁这个人。
霍黎含着烟,冷笑出来,哪有儿子盼着老子被抓的?
就跟陆凡成一样。
今天《繁城》开机,他这个投资人一天没注意网上的舆情,属实有些怠慢。曲池秋没给他打电话,说明没有严重到拍不下去。
《繁城》是他的孤注一掷。
霍黎暂时在家里住下,霍翔嵩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他走不了。霍翔嵩被带走的事第二天上了新闻,很快在瑞海传开,具体的原油没有向外界公开,很多人猜测他是不是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家公司谋取利益,这个罪名不小。
霍黎在周例会上发了一通火,他在瑞海没有职务,出现在公司也是代替霍怀周。
这通火是发给底下那群人听的,“工作想做就做,不想做趁早滚蛋,连自己公司业务都不清楚的人,赶紧收拾收拾,桥底下的位置有限。”
到这儿,大家才知道,他们这位从未露面的太子爷不是好惹的主儿。殊不知,很多话都是从那些年霍翔嵩骂他的话里提取出来的,要更难听的还有。